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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汉灿烂小说

凌不疑 著

其他类型连载

程少商囧:亲,你们歪楼了。“——好了!”程始大喝一声:“东拉西扯的胡说什么!这喜事你们还听不听了!”他真是烦死这帮破娘们了,好端端说房子,被扯到哪里去了。他又去看萧夫人,生怕她不悦,谁知萧夫人好像完全没听见,连耳畔的玉坠都没晃一下。“姬妾与子息有什么干系,外弟的姬妾少了?可生儿育女的还不是吕氏一个。”程始道。

主角:凌不疑程少商   更新:2022-09-11 01: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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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汉灿烂小说》精彩片段

程始笑道:“皇上仁厚,从不叫有功之臣落空,这有何可说的。我要说的是另一回事。”他看了众人一圈,目光落到程少商身上,满脸慈爱道,“加上嫋嫋,我与元漪有四儿一女,好在四子随护万将军的家眷慢慢走,没与我们一起回来,不然家宅狭小,都无处可住了……”

        

葛氏赶紧插嘴道:“兄长,这可不能怨我,你们信上说要过半个月才来,谁知说来就来,须臾之间,我哪有功夫理出屋子给你们……”

        

程母喝道:“住嘴。当时来不及,现下他们都回来好几日了,你难道就理出屋子来了?老大才是这一家之主,你倒好,占住了最大的屋子,动都不肯动。”

        

葛氏辩解道:“当初我搬过去,君姑您也是答应的,是巫士说那处居舍有利子息,您看,没多久我就生了讴儿……”

        

“什么没多久,这都几年了,而且也才一个讴儿。”程母一指那个低头猛吃的白胖男孩。她自己能生会养,自然对儿媳也有同样要求。

        

葛氏气的半死。程始夫妇赴任之后,程承埋怨她在其中作梗,夫妻感情不好,之后要么不肯配合,要么出工不出力,她怎么子嗣繁茂?!

        

想到这里,她眼珠一转,对着萧夫人泣道:“我是个没本事的,不如姒妇有福气,可千不看万不念,也要念在您二弟的面上,可怜他年过而立膝下只有一子,将军已然子息旺盛,那谶言宁可信其有,说不定天可怜见……”

        

程母不同意了:“旺盛什么,老大也才四个儿子,听说那虞侯都有十三个儿子了,那才是家大业大的世代豪族气派呢!若那屋子真的风水好,更该叫老大两口子住了,反正你住着也无甚效用……”

        

葛氏不服气:“虞侯有一屋子的姬妾美人,十三子可不是虞侯夫人一个生出来的!”

        

程少商囧:亲,你们歪楼了。“——好了!”程始大喝一声:“东拉西扯的胡说什么!这喜事你们还听不听了!”他真是烦死这帮破娘们了,好端端说房子,被扯到哪里去了。他又去看萧夫人,生怕她不悦,谁知萧夫人好像完全没听见,连耳畔的玉坠都没晃一下。

        

“姬妾与子息有什么干系,外弟的姬妾少了?可生儿育女的还不是吕氏一个。”程始道。

        

董永赶紧缩了脖子,董吕氏骄傲的挺起胸膛。

        

“姬妾这事,爱纳就纳,不爱纳的就不纳,我是不爱纳的,儿女也不少了…”程始扭头瞥了一眼低头喝酒的程承,“…二弟嘛,倒是不妨纳上几个,三弟成婚晚,都有一女二子了,看来葛氏是不行的了……”

        

程少商又囧:亲,你也歪楼了。而且,什么叫不行了——她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位将军老爹在飞黄腾达之前,应该是一枚嘴欠又八卦的欢乐汉纸。

        

葛氏尖利的声音响起:“婿伯这话什么意思?怎能如此非议……”



“——大人。”萧夫人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闭了闭眼,道:“说正事罢。”对于这家的吵架风气她十几年了都不曾习惯。

        

程始捋了捋胡子,清清嗓子,道:“阿母,日前三弟来信说要回都城述职,今年能在家过正旦了,难得这回咱们三兄弟能齐齐整整的团聚在阿母膝下,定要好好热闹一番。儿觉得家里儿孙繁息,这个宅子委实不够住的……”

        

程母喜极而泣:“老三也要回来了,这可是老天保佑,总算你们兄弟三个能团聚了,这些年你们俩一个东一个西,我日日担心你们有个不测,这下可好了。宅子小就小些,自家人住的挤些也无妨,人回来就好。”

        

程少商注意到,说到三房要回来时,一贯半死不活的程承也直起了身子,面露喜悦之色。

        

程始笑道:“现在挤些是无妨,可将来若二弟和三弟儿女越来越多呢?就算女孩儿们能嫁出去,可咏儿几个也大了,将来娶妻生子了,一群小的咿咿呀呀,阿母你搂都搂不过来,屋子里挤都挤不下……”

        

这些话正是程母最爱听的,想到将来一屋子滚来滚去的小小孩儿挤在自己身边热闹,她简直喜悦得要飞出去了,连连点头道:“对对。”

        

“是以,年前儿就想要给家里换个大些的宅子。”程始道,“可惜,儿寻来寻去,大些的空宅子大多离中枢远,离中枢近呢,好宅子都教别人家住去了。可将来儿上朝还是孩儿们去太学读书,都是越近越好……”以前是家境拮据,一个钱要分两个用,十年征伐后钱财倒是富富有余了,可却无处可买合意的宅邸了;那些从龙的大将军众列侯皇亲国戚们,大多是意气风发年富力强,哪个肯将好宅邸售出。

        

程始说到太学时,葛氏神色动了动,没敢插嘴。

        

只听程母叹息:“谁说不是。早来早占,谁叫咱们来的晚呢。”

        

程始笑道:“谁知不用儿找了,宅子自己来了。阿母,前街那个布家你知道吗?就是年初谋反的那家!”程少商嘴角抽|动:程老爹你说起造反这么高兴你家皇帝知道吗。

        

程母尚有些迷茫,董吕氏却机灵道:“知道知道,不就是趁着陛下前方鏖战正苦时,带着兄弟妻儿逃出都城的那个布家么?我听说他们逃至海上了,一路纠结之前的部下呢。”

        

萧夫人颇赞赏的看了一眼董吕氏,道:“正是这家。还是看了三弟的信简,得知琅琊太守追击其残部,已将他们全部诛杀了。”

        

董吕氏叹道:“咱们陛下多好呀,待臣下又仁厚,这家真是,那么高的爵位,跑什么,白白送了全族性命。”

        

程少商心道,再高的爵位也没当皇帝爽呀。

        

程承忽道:“布文公本是海内枭雄,败于陛下之手,迫于无奈才降了,自是不肯甘心。”

        

程始见二弟终于肯开口,高兴道:“献上自家盟友首级才降了陛下的,算什么英雄,二弟你在都城,还听说了些什么。”



程承道:“不止布文公,还数家心有不甘的,或蠢蠢欲动,或暗通外贼的,前阵子陛下诏令下狱了好几位封侯之臣。陛下不容易呀……”

        

这是一幕很熟悉的戏码: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今天这个自立为王,明日那个被推称帝,宛如蛊王竞逐,很残酷也很科学,厮杀到最后的那只蛊虫,不是最强壮,就是最好运的,或者是既强壮又好运的。

        

程老爹投靠的这个皇帝当初只是天下众多小头目之一,立国之初四面环敌,可萧夫人眼光一流,挑老公和挑老板一样了得,经过这些年打拼已渐露出统一宇内之势;但经不住还有心存侥幸之徒想要再搏一搏。

        

“可……这与宅子有什么干系?”程母一脸茫然。程少商心赞:正楼的好。程始笑道:“万将军这回立功受伤,陛下着意抚恤,已将布家的那座大宅子赐给万将军了。万将军知道儿正到处置换大屋,便将隔壁的大宅相让了。”

        

“让?”程母声音发抖,“吾儿的意思是,他们把宅子送给咱们了?”不用花钱?!

        

董舅父也大吃一惊。万宅和程宅合起来俯视看,犹如一个头小身大的葫芦,万宅大了程宅约四五倍,两家只隔着一堵墙。当初皇帝不过群雄之一,势力尚弱小,虽定都此处,不少豪族巨富却不看好,忧虑此处将有兵乱,是以纷纷卖宅回乡避祸。

        

万家豪富,甫来都城就一气买下这两座毗邻的宅院,并将一旁小宅半卖半送的给了程家,两家好有个照应。董舅父也曾巴结过万将军,结果人家连眼皮子都不搭他一下。

        

“正是。”程始笑道,“头日回来我去拜见万老夫人时,老夫人就说了,索性正旦之前就搬过去,在新宅祭祀天地鬼神和祖先;还叫儿也早些搬,这样开年才旺盛!”

        

程母喜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连连点头。

        

葛氏赶紧道:“万老夫人这般厚义,咱们怎可不帮忙,婿伯,到时可要叫上你二弟呀。”

        

萧夫人眸子一闪,道:“不用了。万将军身上有伤,不好搬来搬去。实则,万老夫人自十几日前就开始陆续搬运家辎,咱们也没帮上什么,这几日已搬的差不多了。待万将军回城就可直接回新宅休养,咱们到时上门吃贺乔迁酒就是了。”

        

程母已经喜的只会说‘好好’了。

        

葛氏惊异道:“十几日前就开始搬了,我怎么一点不曾听说?”她一直叫奴仆看着万家的动静呀。

        

萧夫人别有深意的看着她,道:“万老夫人乃当世豪杰,御家如御军,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令出如山,明明家里搬动迅速,明面上看去却如一潭深池,竟无甚大动静。”

        

葛氏心头发凉,赶紧低下头去;心中暗骂万媪真是死老婆子。



程始笑道:“阿母,儿都想好了,直接打通那堵墙,将两座宅子连起来,到时阿母就住到万老夫人如今的居处,儿和元漪就住原先万将军那儿。二弟不是喜欢清静的读书吗,这下地方可大了,哪处随他挑!”

        

程母激动的浑身直哆嗦。她后半辈子最艳羡的就是万老夫人了,又威风又肃穆,说一不二,万将军是个孝子,将宅中风景最好最舒适的一处给母亲住了,以后自己也能过上万老夫人那样的日子么?

        

她不由得老泪纵横,心中软成一片,觉得虽说吵了十年的架,可儿子心里还是惦记自己这个老娘的,顿觉天好地好都没有亲儿子好,什么弟弟侄子都先靠边站,自己以前真是糊涂了,再不能为董家父子伤儿子的心了。

        

董吕氏很乖觉,赶紧大声道:“恭喜姑母,贺喜姑母,以后可是享不尽的福气了。”

        

席上众人一起直身相贺。董永尚且懵懵懂懂,董舅父却知道大势已去,外甥是下定决心要把阿姊和自己隔开来,不叫自己再占便宜了。

        

葛氏也笑道:“每回去隔壁,我心中都好生喜欢,真没想到有一日咱们可以住进去。”

        

程始翻着白眼,没好气道:“娣妇就不用去了,你不是说你如今住的那屋利你嘛,你就好好住着,谁也不会来碍你的子息。”

        

程少商肚子里笑的不行,你叫人家老公去万宅任意选地方,却叫人家老婆别搬了,那葛家婆娘怎么旺子息呀!

        

葛氏面孔酱紫,一时被噎住了,想说夫妻不同房怎么生孩子,却羞于启齿,只能‘你,你你’的结巴。她其实早想过,等萧夫人回来大约会跟她要回管家之权和主屋,前者自己虽不能拒绝,但也可以为难一二,至于主屋她是坚决不让的,逼急了她就哭闹。

        

谁知萧夫人自回来至今不曾半句提过要权换屋,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自己好不容易养熟了这老宅里的奴仆,萧夫人干脆一个不用,连问都不问,直接用自己的心腹填满新宅,到时候哪有自己说话的份。

        

葛氏脑子忽然前所未来的清楚:妯娌数年相处,当初她也领教过萧夫人的手段,若她猜的不错,万媪已快搬完了,说不定此时把守新宅门户的就是萧夫人带回来的家将,那些人她哪使唤的动,自己若搬去新宅,萧夫人顶多叫她带几个仆妇,那她这十年来花的功夫还有什么用?

        

没等葛氏想出答话,董永面露羡慕,笑道:“姑母,万家那宅邸我还没去过呢,阿父和阿母倒跟着你去看过的,我能不能……”

        

“能什么能?不能。”程母一口回绝,“刚说了不许你再来程家,你以为老身白说的。以后除了程家有大事办宴席,否则你就别上门了。”

        

萧夫人眼露鄙夷之色,董舅父虽贪婪,但到底是聪明人,会看脸色会钻营,这董永就是全无一点长处,一把年纪了还以为可以在姑母跟前撒娇耍赖呢,只仗着脸皮厚扮牛皮膏;回头她就找人好好撕撕这块牛皮,叫他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葛氏病急乱投医,赶紧笑道:“我是妇道人家,外头的事我不懂,不过咱们都是自家人,舅父和外兄犯了过错,君姑做阿姊的责罚就是了,怎可断了来往。”董舅父可是她怼萧夫人的好帮手,来了她才有赢面。

        

萧夫人笑了,看了看丈夫,程始沉着脸,胡媪笑吟吟的去看程母,那眼色的意思便是‘您看如何,叫我说中了罢,她果然会这么说’。

        

程母当下拍案几吼道:“我们董家的事有你什么干系,我和老大都说定的事你还敢啰嗦,这家里你算老几?你这么舍不得董家,索性滚到董家去好了!老身不拦着你快活!”

        

要说还是庄稼人实诚,骂起人来直接朝下三路出手,程少商简直听的两眼放光。

        

此话一出,葛氏脸涨如猪肝色,她虽是乡野长大,但到底是葛太公的掌上明珠,自小仆妇服侍,哪里受过这样粗俗的辱骂,只听哀嚎一声,她一把推开案几,以袖捂脸跑出屋去。

        

程少商看热闹不嫌事大,赶紧去窥视程二叔,谁知程二叔面色一点未变,依旧只自斟自饮;屋内众人居然无人有反应,如董舅父程始之流是早知程母的战斗力,如萧夫人董吕氏则是早知道今日的戏码。

        

一轮算下来,只有坐在程少商席位旁的大眼睛女孩满面通红,双拳紧握,脸上露出又尴尬又羞耻的神情,而那个胖男孩一直在胡吃海塞,大约都没听懂发生了什么事。

        

喷完儿媳,程母意气风发,胡媪给她满上酒浆,笑道:“说了半日,赶紧润润喉。”



宅院不大,从程始夫妇暂居的客房到程承夫妇的主居处不过两道廊三个转,萧夫人领青苁夫人以及一众武婢几步就到了,果不其然听见从里屋传来葛氏尖利的哭骂声。



“……你也算男人,看着妻子受此大辱,竟一句都不说,不如我将裙袍予你,你穿出去给别人看看罢!读书不成,做官不能,还是个跛子,你说,你还能作甚?!我好生命苦呀,跟了你这样懦性的……”




此处本是程承的书庐,门口守着的几个仆妇,一见萧夫人就要上前阻挡,当前一个便是葛氏心腹李追,她见这回萧夫人带的不是寻常仆妇,而是持剑负弓的劲装武婢,已有些心慌。




她赶忙上前躬身行礼,赔笑道:“女君您……”不等她说下去,里头又传来程承的声音。




“够了!你若忿忿不平,可以回葛家去,兄长会多予你金银……”




“休想!我嫁之时你们程家困厄交加,如今你家兄弟飞黄腾达了,你们倒想弃了我,休想!你要是之前叫我回去,我还敬你还有几分胆略,怎么,你兄长回来了,你这软骨头长了胆啦,知道跟我顶嘴了,你一辈子就是窝囊无能的废物,只靠你兄长……”




萧夫人忍无可忍,几个武婢上前三两下就将葛氏的仆妇拗臂缚起,青苁夫人则直接一把拧过李追的胳膊,顺手就丢给后面人,院中发出此起彼伏的‘哎哟哎哟’之声,不等李追等人发出高喊出来,只听‘哐’的一声,主居处的门扉竟叫萧夫人一脚踢开。




被扭住胳膊的李追被吓一大跳——随葛氏在程家十几年,素来斯文柔致的萧夫人上来就是一脚踹门,可是从未见过,都忘了挣扎。




萧夫人径直走入屋子,只见程承半靠在床榻一边,酒气未散,已被气的浑身发抖;葛氏则站在他对面,正跳脚大骂。见到萧夫人进来,程承抬起头,满面难堪之色,又有几分委屈,目中含泪,道:“…姒妇…”




萧夫人心头一痛,她自嫁入程家,便将程始的弟妹都看作自己的一般,程续和程息出嫁,程止又远走读书;日常理家,实则只有程承对她多有辅助。如今见他满目枯槁之气,明明才比程始小几岁,却仿若垂老之人,直叫她恨得不行。




萧夫人也不多说话,示意青苁夫人将程承扶走,葛氏要上来纠缠,萧夫人上前一步,袖中笼拳,一记重重打在葛氏肚上,再反手一个响亮的耳光,用力之大,直接将之掼倒,当即将葛氏打傻了,呆坐在地。这时,青苁夫人已领人迅速退避关门而出。




“你,你……!”葛氏肚皮剧痛,一手捂脸颊,一手捂腹,不敢置信道,“你敢打我!”




萧夫人和程母不一样,是真正书香贵门教养出来的,这么多年妯娌,萧夫人连高声叫骂都不曾有过,如今竟然如此。




萧夫人目若寒冰,冷声道:“我不但要打你,还要休了你!”




葛氏忍着疼痛,豁的一下爬起,骂道:“我不走,当初程家穷的……”




“适才的话我都听见了。”萧夫人平静道,“那又如何?如今程家势大,葛家势弱,我想打你就能打你,想休你就休你,你能如何?”




她缓缓踏前一步,葛氏不由自主的后退数步,惧她再来打自己,道:“你敢?!我父对程家有恩!”




“什么恩?资助粮草么,乡里县里哪家大户不曾献过?”萧夫人冷笑道,“大人护卫乡里周全,使众乡亲不致沦入刀枪战火之中,保全了多少人阖家性命,出些粮草财帛也算是恩德了?怕是葛太公自己都不敢这么说对程家有恩罢。”




葛氏惊疑不定的看着萧夫人,道:“你怎么…怎么…全变了。”印象中那个温顺和气,说话端庄细致,凡事不与她计较的萧夫人哪里去了;神情变了,说话变了,连举止都变了。




萧夫人冷冷看着她,并不说话。




葛氏有些明白了,咬牙道:“那些年你做出低声下气的好模样来,君姑拿你没办法,君舅到死都在夸你温良贤淑,是程家之福,临终前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呵斥君姑不许为难你,你,你好会做戏……!”




萧夫人轻轻一笑,忽又不急了,缓缓道:“你以为我是你这种蠢货?彼时我势弱,娘家嗷嗷待哺,我如何有底气跟君姑顶嘴,我忍着,忍上十余年又如何,忍到今日,再来和你好好算账。”




葛氏又惊又俱,复又鼓气道:“你待如何?不过是休了我。”




“不如何。”萧夫人缓缓走到葛氏身边,道,“其实,许多年前你就想过改嫁了罢。”




葛氏一惊。




萧夫人自顾自的说下去:“第一回是你新嫁没两个月,你挑拨二弟自己另起炉灶,另扯大旗,以你的嫁妆为军资也做出一番事业,是不是?可二弟一口回绝了,你气愤的回娘家住了十余日,要家里给你择婿另嫁,是也不是?”




葛氏吓的不轻,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随即赶紧闭嘴。




萧夫人笑道:“你总说我命好,嫁得英雄汉。有本事你自己也去嫁一个呀,你要真找到好的,葛太公也不会拦着你,可看看你自己挑中的都是什么货色。什么‘镇山大王’,什么‘宝泽胜天大帝’,你不是偷偷叫仆从去打听过么。哼,什么东西,俱不过数月就叫人砍了脑袋,乌合之众鸟兽散去,可怜他们的姬妾和姊妹家小都教人分了,貌美些的还好,总有人要,容貌寻常的,也不知是充了粮草还是营女支;还有那个什么陈县宰……”




“你不必说了!”葛氏大声,满面通红,羞愤难当。许多年前的阴私连自己都快忘了,今日忽叫人说破,就如被扒光了一般。




萧夫人却不放过她,继续道:“这回后,你老实了一阵,总算知道征伐搏杀是天下大事,不是闹着玩的。可生下二娘子不久,你的心思又活了。嗯,我想想…之前你那般老实,大约是怕自己不能生养罢…”




葛氏怒上心头,却不敢还嘴。她嫁入程家数年未孕,当时程母脸色已经不很好看了,加上萧夫人在旁边一个接一个的生,除了早夭的大娘子,后头两个都是健壮滚圆的男丁,外头谁人不夸萧夫人是兴家之妇,映衬的她更加抬不起头来,彼时她只恐自己身子有缺憾,就是改嫁了也不会得了好,当然偃旗息鼓。




萧夫人兴致盎然的说下去:“生下二娘子不久,你说要调养身子,就又回了葛家,这回你倒学乖了,自己不指东指西了,只缠着父兄给你择好女婿来改嫁。其实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过是想压我一头,可后来呢,如愿否?”




当然没如愿,不然葛氏此刻怎会站在这里。




葛氏心中恨极。生下二娘子后,天下豪杰已差不多形成气候,不是之前那些占山为王,小打小闹就能起头的了;乡野之间,哪里去寻了得的英雄好汉来嫁。高门豪族倒是有,可却是做妾,葛氏自然不肯,这点志气还是有的;可若嫁给寻常人,那还不如程承呢,至少程始眼看要出头了。葛氏在娘家消磨了半年未果,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回了程家。




萧夫人看着葛氏,豪不遮掩自己的鄙夷之情,道:“你这样三心二意愚蠢不堪的妇人,也是二弟仁厚才容你至此,你还以为自己本事了得,将二弟驯服了不成?!……我们三日后就迁宅,你就别动了,留在此处,等葛家来人罢。”




葛氏一惊,嘴唇颤抖道:“来,来人…?你已经去找我家了…”




想着萧夫人多年前就在窥伺自己,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暗暗记下,她心头阵阵泛着寒意,此时听到这话,惊惧之意无限,知道这回程始夫妇是真要动自己了。




现在该怎么办?该说什么?自己到底要不要和程承绝婚?离异归家后自己又该怎办——葛氏慌乱之极,不知如何说好。




萧夫人不管葛氏在想什么,只轻轻讥笑数声,缓缓向门外走去,走到一半,忽尔驻足,回头道:“你数次想改嫁都嫁不成;我这里跟你下个担保,哪天二弟与你绝婚,我第二个月就能给他娶一个贤淑貌美的好妻室,绝不叫他再受一点委屈。”说完继续往外走。




葛氏已经真正害怕起来,昏头昏脑之际,忽大喊一声道:“我没有苛待四娘子!”声音震得门扉都微微抖动。




萧夫人再次回头,冷下面孔,漠然的看着她。葛氏被她的目光看的一个劲退缩。




良久,萧夫人才微微一笑:“今日天寒,青州又路途遥远,不知你傅母已启程否?”




这话没头没脑的,葛氏一时没想明白,抬头看见萧夫人嘴角的讽刺之意,心头一个激灵,破天荒聪明起来,道:“难道傅母已和你串通……”




萧夫人笑道:“你保兄很有志气,不甘碌碌一生,年少时就想着杀敌建功,可惜幼时受病不能上马,之后便想着要经商垦地来兴旺家业。都是一家人,我总要帮把手。”




葛氏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想起这些年来的种种,心道‘难怪’。




萧夫人面上微露自负之色,道:“不然万老夫人为何总能‘恰时’的来程家。”




葛氏瘫坐在地上,不敢置信自己的傅母竟会这样背叛自己,周身刺骨寒意——怪不得每当自己打定主意要做些什么时,万老夫人总要过来敲打一阵。




萧夫人又道:“她替我盯了你十年,办事很是老成。可惜,就在我回来前一个月,她忙着收拾家计准备阖家迁徙,就这么一点疏忽,你就将嫋嫋害到重病,几乎不治!”说到最后四个字,声音中露出森然之意。




葛氏害怕的跳起来:“不不,我没有,我没想…我真不知道四娘子会病那么重,我我,我不是有意…”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萧夫人一摆袖袍,淡然道,“倘若嫋嫋真有个万一,你以为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




葛氏嘴硬道:“你能把我怎样,大不了我不做你们程家妇就是!”




萧夫人静静的看着她,看得葛氏浑身发毛,讪讪闭上嘴;心知萧夫人和自己不同,她十几年来随着程始东征西讨,举凡平抚乱民,查探细作,手上是实实在在沾过人血的。




萧夫人目似寒冰,缓缓道:“没这么容易,你不是还有儿女吗,你纵然不心疼孩儿,葛家不是还有满当当的一家人吗,这天底下总有你心疼心爱之人,我自会好好回报!”




说完这句,再不回头走出门去,不理葛氏在后面叫骂。




午后的庭院被冬日阳光照得温暖绚丽,原本院中的葛氏的仆妇不见踪影,门廊各处恭立着两排奴婢。萧夫人站在廊下,对着迎上来的青苁吩咐:“看好她。眼看要迁居了,大好的日子,别叫她坏了黄道正气!”




青苁知其意下所指,笑道:“女君放心,不是妾看不起仲夫人,就是给她把刀子,她也舍不得自戕。”




多年宿怨,今日一朝得报,青苁深觉出了一口恶气,萧夫人瞥了她一眼,道:“家门不幸,也不是什么好事,莫要喜形于色。”青苁夫人赶紧忍笑,道:“女君说的是。”




忍了半响,萧夫人自己先笑了出来,笑过后,又叹道:“当初恨的心肝疼,可这十年来随将军东征西讨,在外面见过那么多人间惨事,这些也算不上什么了。”想了会儿,摇摇头,自觉好笑。




绕着回廊走回屋子,只见程始已然酒醒了,正弓着魁梧的身子在屋里翻箱倒柜不知寻什么,萧夫人也不去问他,只管自己走到床边坐下,青苁忙帮她卸下身上的锦缎棉袍,然后出门去寻热水给萧夫人洗漱卸妆。




程始拢了拢敞开的襜褕,抬头讶异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萧夫人瞪了他一眼,傲然道:“三言两语的事,有什么好耽搁的,又不是两军阵前谈判。我已将她看管起来,过几日二弟和孩儿们一道和我们迁走。把她关着,到时看看葛家人怎么说。”过了片刻,她又叹道:“……才我痛斥葛氏时试探了,她至今不知。”




“葛家到今日还没说?”程始又一惊。




他也不翻找东西了,也坐到萧夫人身旁,良久才道:“……葛太公可是好人哪。他那条腿可是为着救我才断的……”他顿了顿,“应当是怕葛氏知道了,更加对二弟肆无忌惮,所以太公才特意不说的。”




萧夫人低头看着光亮的木地,低声道:“……都是我的不是。”




程始叹道:“这也不能怪你,你这辈子只这一次看走了眼。也是那姓陈的匪贼太会做戏,咱们都信了他,险些被谋了性命。”




萧夫人心中难过,低声道:“我们夫妻都是自私之人。为着这份恩情,明知葛氏不妥,还留着她,叫二弟受委屈了。”




程始一锤床沿,恨声道:“当初你我在时,葛氏哪有这般跋扈,也是我们不在家中,里里外外由她把持,加上阿母包庇,她才越发嚣张了。”




一边说着,他又起身继续翻找箱柜,边道:“报恩,也得用别的法子,总不能拿二弟一辈子去抵罢。葛太公又不独此一女,那么多儿孙,总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到时绝不推辞就是了。你不必太往心里去,二弟又不是垂髫孩童,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受个妇人欺负也有他自己的不当,狠揍一顿就好了,偏他心慈手软……嗯,就是因为腿上不好,他才这样自卑自鄙。吃个亏也好,回头我好好跟他说,再出去历练历练,见见大世面,叫他硬气些就是了…咦,我明明留在身边呀,哪儿去了…”




“……我可不是只看走眼这一次。”




萧夫人不知想起什么往事,程始扭回头来看他,只见萧夫人微微而笑,道:“初嫁那回,我自己挑了郎君,便是走了大眼。”




程始咧嘴而笑,故意自夸道:“这事上,我的眼光可比你好多了,一下就娶对了人,真可谓目光如炬,洞察秋毫。”




萧夫人噗嗤笑了出来,拂袖轻抚微红的侧颊,更显得人如美玉,只听她轻声道:“就在你箭匣的锦囊里。”




程始晃了晃神,奇道:“你怎知我在寻什么?”




“不是那枚你要留给嫋嫋的玉珏么。”萧夫人故意板起脸,“只惦记女儿,你倒不想想回头见了葛太公如何说?”




程始假作苦思片刻,道:“嗯,这样罢。我就说,凭葛氏这些年在家中兴风作浪,本该打断她两条腿再休了的,如今看在您老的份上,就只休了算了。”




“莽夫!休得胡说!”萧夫人又笑又气,拿起一旁的隐囊朝他扔了过去。



这边厢俞采玲想着阿苎,那边厢符乙夫妻也在议论着她。


“今日我看女公子精神多了,我刚来时她那样儿,真吓死我了。”符乙洗过后,靠躺在暖洋洋的西居室里休息,让妻子给他篦头发。


苎停了一下篦子,抿了抿嘴,方道:“你来时已是好多了。那日女公子险些没了命。也是我疏忽,晚了几日,原以为阿月……”提起这个名字,她阴了脸色。


符乙看妻子神色,道:“人心易变,十年光阴啊。夫人和将军离去前小女公子才刚满三岁,我记得将军骑在马上还不住往回看,眼眶都红了。你也别说阿月了,她前头的男人在将军麾下没了,她新找的本就与葛家有些干系。她焉能对夫人尽心?”


苎把篦子往案几上一拍:提高声音道:“刀剑无眼,部曲随大人去挣前程本就是没准的事,夫人抚恤孤寡向来丰厚,是少了她吃还是少了她穿,也没拦着她改嫁!那回误传你死在了南定城,我让孩子们都戴孝了,便是要再找一个来嫁,难道我耽误过女君的差事?!怕死,哼,怕死就该像阿绡一样让男人留在庄子里,虽说没了前程,好歹一家平安。既要前程,又要平安,哪有那么好的事!”


符乙抽了抽嘴角,其实那次南定城之战后他迅速托人回家报信,前后也没几个月,是以他很想对妻子打算再嫁的想法做些评论——咱是不是过一年再考虑改嫁会比较妥当呢?


最后符乙还是换了话题,道:“你莫气了,对了,我前几次回来都听说她愈大愈顽劣,脾气暴戾,动辄打骂奴婢,行事不堪。可如今我看小女公子为人很好,孩儿们也很喜欢她。”


苎冷哼了一声,又拿起篦子给丈夫篦头:“我一直不在府里,不曾见过女公子,只以为是那些贱妇教坏了她,想着反正还小,待夫人回来再教便是。谁知,哼,小女公子明明好得很,醒来后说话和和气气的。我怕她心里头郁住了,就叫了阿梅带她四下玩耍,那日秋大娘子出嫁,我叫了你给我的那两个侍卫陪她们去看热闹,回来后果然好了,爱说笑了。”


符乙满意的点点头,顿了一下,忽道:“秋老翁又嫁女儿了?”他每回回来,仿佛都听见这个老庄头在嫁女儿,“他到底有几个女儿。”


苎笑道:“我都说了是大娘子,你听什么呢。秋家有二子,女儿只一个,还是老来女。你上回来是秋大娘子改嫁,这回是她三嫁。”


符乙摇了摇头:“秋老翁也太姑息这女儿了。寡妇再嫁倒无妨,可她这郎婿好好的,却总因为看上旁的男子而闹绝婚另嫁,邻人要说闲话的。”


苎笑笑,道:“她那新招的夫婿的确生得好,性情也温柔。”


符乙看了妻子一眼,苎不动声色的看回来,符乙顿时软了;随即又自我安慰,仆随主家,比起将军来他的夫纲还算振些。那日夫人在万将军府上看杂伎,夸一健壮伎人美甚,大人不但不敢反驳,还端酒凑兴:“还是我家夫人眼光好,虽说那人比我差些,但众伎人中算是最有模样了。”万将军直接将酒水从鼻子里喷了出来,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


符乙看向案几上放着一片小小木简——这是他这次飞马带回来的,便问妻子道:“夫人信简上说了什么。”他不识字。


苎瞥了一眼那木简,缓缓道:“一切都预备好了,只等夫人回来。”


符乙点点头:“什么时候?”


“就这三五日了。”


……


玩耍到日头正中,溪边的孩童们渐渐散去各自回家,一名来接弟妹的乡野少年偷瞧了俞采玲许久,红着脸递了三条肥头肥脑的鱼在阿梅手中,然后慌里慌张的跑了。阿梅欢天喜地的对俞采玲喜道:“女公子,有人瞧上我了呢。”


俞采玲磨牙,扭头板脸对符登道:“阿登,你还没找到好本事的磨镜人么,屋里那面铜镜我什么也瞧不清。”她好想看看自己现在长什么样,顺便也让阿梅好好照照自己。那乡野少年朝这方向偷偷看了好几眼,这大圆石旁只有自己和符登两个,总不会是来看符登的吧……呃,应该不是吧。


符登笑道:“正旦要到了,想来游方的手艺人都回家了。”又对自家妹妹道,“你胡说什么,那鱼儿是给女公子的。”他早注意到那少年一眼接一眼偷看自家女公子了。


俞采玲无话可说,闷闷不乐的走在乡间小道上,这贫瘠的古代,要啥啥没有,那堪比哈哈镜的铜镜还有溪水,她连自己的眼睛嘴巴大小都看不清,只知道皮肤还算白皙。也不知那送鱼儿的少年审美是否正常,万一他审美清奇呢。


譬如她那凉薄老爹,年轻时喜欢有文化有脑子的俞母,顶着成分差距娶了俞母,害的积极分子大伯父晚了三年才入党;暴发后,老爹开始喜欢没头脑的小狐狸精,如此风流数年,某次差点被生意伙伴坑破产,俞父大彻大悟,娶了一位自强不息的女汉子寡妇,没什么文化但心眼踏实会过日子,夫妻同心继续暴发。


俞采玲虽然讨厌那位凉薄老爹,但深知自己其实遗传了他的灵活脑子,自打来了这里她就没停过为自己打算。提着肥鱼左看右看,叹了口气,她真希望自己能生得好看些,现代女子长得丑还能靠读书工作,可古代还能有几条路子,难道勤学武艺去当女山大王么。话又说回来,她总算没有穿成奴仆贱妾什么的,还有人服侍,也算运气了。


皱皱眉头,她发觉自己最近愈来愈爱回忆上辈子的事了。话说为什么穿成个女子呢,穿成男子多好,进则读书为官退则商贾耕种,她不介意搞基的呀,这世上必有不少穷苦艰难的帅哥等待她来拯救的。


腊冬的寒风吹着很清爽,回家后俞采玲将鱼儿交给苎,笑道:“前几日的豚油可还有,将鱼头煎得焦焦的,拿那些新鲜菌菇熬鱼汤吧,阿梅的阿父阿兄远道而来,喝汤最滋补了。”此时并没有足够的工艺制作完善的铁锅,炒菜是不行了,油水煎一下还是可以的。


此言一出,符乙和符登还未开口,阿梅和阿亮先欢呼雀跃起来,阿梅拍掌道:“那鱼汤最好喝了,还有鱼尾,咱们跟上回一般拿姜椒和豉酱烤炙来吃罢。”


苎笑了。此时世人多以蒸煮烤及干煎来烹饪食物,谁知前几日女公子跟着阿梅去看乡民杀豚,买了一簸豚腹上的肥脂回来,叫她在烧热的铁锅中熬出油脂来,那油脂和油渣香气四溢,险些连数里外的邻人都引来了。油渣拌饭或拌凉菜,油脂则用处更多,拌饭加豉酱也好,直接煎制菜蔬鱼鲜,滋味俱是美不可言。


她问女公子这法子谁想出来的,阿梅抢道:杀豚分肉时,恰好有一块肥肉掉入一旁的火盆沿上,铁盆贴着肥肉,油脂渗出香气四溢,女公子这才想出来的——实则她当时正忙着与孩童玩耍,并未看见肥肉掉火盆,是事后女公子告诉她的。


“那些早吃完了,不过昨日杀了几只鸡,我以鸡腹脂熬了些鸡油出来,尝着味道也甚好。”苎笑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稀奇法子,早先也有人在炙烤肥肉时,将渗滴出的油脂接住拿来煮菜拌饭也很是美味,只是没想到煎过的鱼肉入汤会这般好吃,全无腥味。这法子好归好,就是太费柴薪和肥油了,若非宽裕之家也负担不起。


想到这里,她愈发觉得女公子聪慧过人,将来嫁婿掌家定是一把好手,外头那些难听的传闻必是那些贱人捏造出来坏夫人名声的——其实苎实是个精明妇人,若非忠心太过,往一厢情愿了想,早该瞧出俞采玲的不妥。


俞采玲闻言心中一凛,别以为古人笨,其实除了现代的见识,她并不比古人强到哪里去。熬猪油的法子她才教了一次,苎立刻举一反三学会了熬牛油鸡油鸭油,甚至试验着往里头加入姜片花椒茱萸等调味,制出香油和辣油来,还便于保存。如果不是有这么个聪明的妇人在,俞采玲早就对阿梅盘问此时的年号朝代这个身体的父母身家祖宗八代了。


“刚刚蒸熟了麦饭,浇上酱肉羹,配了鱼汤,女公子多用些。”苎看着俞采玲的目光慈爱的简直能化出水来了。


此地饮食流行拌饭和盖浇饭,常将肉羹或菜羹浇在蒸熟的饭上便是一顿,富裕人家还会配些炙烤的鱼肉或小菜佐餐。俞采玲本就喜欢阿苎的手艺,便做出略羞的样子,低头进屋净手等吃饭。


午食果然香甜可口,酱肉羹拌饭浓郁扑鼻,菌菇鱼汤清爽鲜美,不单几个小的,便是符乙符登父子也吃的胃口大开;原本时人一日只用两餐,不过俞采玲大病初愈,苎恨不能一日五顿给她进补,自然也便宜了阿梅姐弟,两张小脸儿这几日吃的油光水滑的。


饭后,捧着一只甜蜜的柑橘,烤着暖洋洋的炉火,听着阿梅叽叽喳喳的讲乡野中的八卦,俞采玲顿时觉得这日子也不坏,这罚不妨一直受下去。


谁知苎忽道:“明日府中将会有人来接女公子回去。”这话顿如一瓢冷水浇在俞采玲头上,她楞了半天,却不知从何问起。


所谓寡言和饶舌的区别在于,如果俞采玲泫然欲泣的说一句:“我想我阿父阿母了。”饶舌的人会顺势把俞采玲的老豆老母从相识相恋成亲生子一直八到怎么离了女儿,而寡言的人,如阿苎,要么默默低头不发一言,要么沉沉叹一句“是呀”。


若俞采玲故作孺慕的问:“苎,你知道我阿父阿母是怎样的人吗?”苎就会中规中矩的回一句‘主家的事,咱们做奴婢的怎敢多言’,别的再没多一句。以至于俞采玲连这身子的老豆老母是活着还是挂了都不知道。


类似的旁敲侧击,这些日子俞采玲不知试过几次了。可她又不敢直问——问现在府中谁当权吗,问谁来管她的日常起居吗,问她亲爹亲娘的情况吗,聪明人一听就知道不对了,何况像苎这样水晶心肝的人。


看俞采玲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苎心有不忍,想要告诉她些事,却想起夫人嘱托不敢多言,低声道:“女公子不要怕,此去把心定下来,该如何便如何。”


俞采玲定定的看着苎,心道必须直接问了,可脸上却装得可怜,戚戚然道:“苎,我真的犯了那么大的过错吗。”这句话问的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她都忍不住给自己点个赞。


苎愤慨道:“女公子有什么错!一没杀人放火,二无偷盗强取。”


不是刑事案件就好,民事诉讼能对未成年人罚出什么花来,俞采玲松了口气,含糊的可怜道:“那……为何罚我至此。”


苎怒道:“那些都不是好人!欺负女公子没有……”她狠狠刹车,吐了口气,道:“女公子放心,她们不敢对你放肆的。”


难道这个身子的爹娘真挂了?!俞采玲疑惑,她听出苎想说什么却忍住了,很是扼腕,想了半天,只好低声道:“我怕我这回去,会没命的。”


想到十几日前病得奄奄一息的女孩,苎叹了口气,握住俞采玲的手,道:“婢子最后道一句,谁也不敢动女公子的性命的。”她还是忍不住漏了口风。


俞采玲心里有底了。


当日下午听着苎一家众人在外头叮了哐啷忙了半天,当夜再饱饱睡了一觉,次日起床就发现整个小院又不一样了,那些温馨贴心的日用家什都不见了,灶间的瓶瓶罐罐酱料饴盐都少了一大半,整个院子显得冷冷清清——尤其要紧的,符乙符登父子天不亮就走了。


谁知府里来人迟迟不来,一直到俞采玲刚睡下午寝时才见两辆马车姗姗来迟,苎心中鄙夷:从府中到此处不过半日的路程,倘若天不亮就出发,午前就该到了,显是那贱妇的心腹们早已养懒散了,直到日上枝头才出发的。


俞采玲是睡得迷迷糊糊被拉上车驾的,苎本欲再嘱托几句,可惜众人目光下只好作罢,倒是阿梅阿亮依依不舍。车内本是堆锦积绣,熏炉被褥一样不缺,可惜古代马车没有防震设备,不过两炷香的功夫俞采玲就被彻底震醒了,听一个絮絮叨叨的尖利女声从上车开始便不住的说话——其实是一直在数落她如何如何没有淑女风范,如何如何桀骜难管教,她家夫人如何如何辛苦教养云云。


俞采玲抬头看看这干瘦妇人,眯起眼,她适才听苎叫她“李管妇”。她很不喜欢这妇人;李管妇看看俞采玲,显然她也不喜欢自己。


李管妇一身深蓝曲裾深衣,腰间倒围了一套猩红色锦缎腰带,上头缀了不少金银,与日常只在脖后绾了一个圆髻的苎不同,她的头发足足绕了三个大髻,鬓边两个髻呈弯月状垂在耳边,头顶一个三角髻耸得老高,狠狠直插了三支粗壮的金钗,好像三炷香一般,脸上的白粉没有一斤也有八两。俞采玲对这个年代的审美绝望了,再次担心自己的长相。


“……适才我说的话,四娘子可听清了!”李管妇声音愈发尖利了。


俞采玲也不悦了,她又不是什么和善人,幼时父母离异后她本想当古惑十三妹来着,谁知道行差踏错读了大学当了良民。


“没听清。”她淡淡的扯平宽大的袖子。


李管妇一肚子火,本想俞采玲在乡野间吃了这许多天的苦头已然老实了,没想到还这般难伺候,只得强压怒气,捡要紧的说:“我说,夫人宽大,已原宥了四娘子犯的过错,这回四娘子回去,可要乖乖听夫人的话。”


俞采玲眯起眼睛,她这人很讲道理,谁对她好,她便硬气不起来,要多乖顺有多乖顺,谁要是对她横,那她也不会客气,她到这个破地方可不是来忍气吞声的,大不了要命一条,回去重新投胎!


“那么多夫人,哪个夫人?”夫你爸爸十八代祖宗的人!干嘛不叫妈妈桑!


“夫人便是是你叔母!”李管妇拔高声音,“你连你叔母是谁都不知道了!”


“自然知道。”俞采玲皮笑肉不笑,“叔父的老阿母嘛!”


“你,你……”李管妇险些没厥过去,手指指着俞采玲不住发抖:“你可知何为孝悌,何为温良恭俭?!如此出言不逊,莫非还想挨罚!”


她颇觉得奇怪,这女孩也算她自小看大的,最是欺软怕硬,对着下人蛮横霸道,可一对上比她更厉害的就软了。这些年夫人每重罚她一次,回去再多加笼络抚慰,她便更听话些。


俞采玲眉头一挑,道:“我大病一场,险些没死了,凡事也看开了,我就是这个性子,你要拿捏到我头上来,休想!有本事就别来接我!我现在下车就回去!”


这十几天她也没有白待,日日出门看乡野风情,听妇孺家长里短,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贵族与民间的社会风气总不会割裂太过。这片乡野本就是几个豪门贵族的私产田庄交汇之处,短短这些日子,她已听说乡农们说主家故事中有三桩绝婚四桩改嫁,还有一桩新婚夫妻互殴——她隐隐觉得此地民风粗狂豪迈,礼法远不如她所知道的古代那么森严。


李管妇见女孩凶蛮,赶紧打出长辈牌,高声道:“你阿父阿母不管你了,你叔母教养你这十年,日里夜里,何其辛苦,你竟这般不逊!”


听了这话,俞采玲第一个反应是‘原来这身子的老爹老娘没死呀’,第二个反应是‘难道殊途同归,这个身子也是自幼父母离婚的命’?


俞父俞母是改开后镇上第一对离婚的,虽然之后又有许多对离婚,可当时小镇人们的议论度却是空前绝后的,连累得还在幼儿园的俞采玲天天被人指指点点。她没被舆论压得自卑胆小,反而奇葩的反向进化,练出了一副厚脸皮一个硬心肠。


俞采玲拔下簪子,啪的挑开案几上的小手炉盖,裹袖拿起手炉,摆出小太妹的派头,恶狠狠道:“你这个贱婢,信不信我把这炭火泼到你脸上?!”



李管妇看看那隐隐闪着火光的炭火,张口结舌——现在她开始觉得粗鄙蛮横的四娘子又熟悉起来了,以前她发脾气打骂奴婢也是这幅样子。不过她以前可从不敢对自己这样呀,生了一次大病,反而胆子大了?


俞采玲看她了一会儿,冷笑着放下手炉,回手插簪,冷冷道:“你再敢跟我多说一句无礼的话,我就跳下车,是死是活都绝不跟你回去。”若她没几分厉害,跟着寡居的老祖母生活的小姑娘没爹没娘,便是有大伯父,也教镇上人欺负死了。


“你,你……!”李管妇楞了半天,原本做奴婢的给主家骂了也是常事,可这四娘子素来是巴结讨好自己的。


正想骂回去,想起眼下的情形,李管妇不由得闭上嘴。


其实前面听到“大病一场险些没命”时她就心虚了,这事原是她的不妥,夫人当初可没叫她送了四娘子的小命。原本夫人预备用几个月功夫慢慢炮制这丫头,先叫她狠狠吃些苦头,再用数月慢慢贴心贴肺的温抚之,好叫四娘子在亲爹娘回来之前彻底服帖了自己,谁知那对头这般狡诈,信中说的还要几月方能返回,昨日却忽带口信说这几日就到。她们顿时措手不及。如今这可怎么办才好?李管妇也有些傻眼。


看着俞采玲倔强的面孔,李管妇只能忍下这口气,暗想着待回去了让夫人收拾你云云。


俞采玲不去管她,自顾自的找了个抱枕靠着假寐,心中想起当日在乡里听见的一桩典故:传前朝某人被豪强所害,仇家知道富贾膝下无子无侄,女儿已经出嫁生子,不由得暗暗高兴,谁知该出嫁女负刀寻仇,终将仇家砍死在都亭之中,然后去尊长跟前认罪伏法。结果该地的刺史太守一齐上表朝廷秉奏该女子的义烈行为,不但大赦放回,还刻石立碑以显天下。


这与她印象中的古代大不相同。


她印象中,封建礼法女子的约束条例那是要一勺给一盆,要一簸箕给一箩筐,大至妇德妇容,小至走一步路要跨几公分说一句话能抬头几寸高,都宛如国际度量衡一般有明确严格的规定,妇女们被管制得毫无生气,跟木人似的。


可在此地,人们的思想心胸似乎都那么活泼自然,很有一种此可彼也可的意味;天下之大,没什么不可以,女儿家贞静贤淑固然众人称颂,但刚烈敢为也一样被人哓哓夸口。


如那秋家,虽然秋大娘子虽然嫁了一回又一回,但因她性子果敢悍毅,不论是两个兄长在外打仗期间,还是落了残疾回家后,每每父母家小受了欺侮,都是她领帮众去争抢打骂,怪不得秋老翁夫妇尤爱这个女儿,一众孩童都服膺这位厉害的小姑母。乡人除了在婚礼上说荤话笑闹,那种好马不配二鞍之类的酸话居然没听到。


结论是,女子温顺和善固然好出嫁,但泼辣凶悍也不如后世那般被人喊打喊杀。


……


仿佛是为了印证适才俞采玲的病情不假,马车行到半途她又发起低烧来,颠颠簸簸之际,将吃了不久的午膳都吐了,吐到最后连胆汁都出来了。李管妇心中害怕,愈发叫驾夫快些赶车,于是好容易到了家府中,俞采玲的低烧成了高烧,头痛欲裂,昏昏沉沉,压根没看清府邸长什么模样,只觉得马车一路驶入宅院。


李管妇急于摆脱这个包袱,眼见到了庭院门口,也不摆谱让仆妇扶了,自行一跃而下,急急扶着扯着俞采玲下车往大屋而去,亏得女孩身量尚未长成,便是背负着走也不费劲。


俞采玲烧得脸颊烫红,心中冷笑:在乡野时每回出门,苎必要等日上三竿晨寒消除才肯点头,出门时更要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才肯罢休。可这帮人,就这样将仅着一身曲裾深衣的病孩子从暖暖的车厢里扯出来,急着交差罢了。再要说这所谓叔母有多疼爱这幅身子的主人,她是绝不信的;等以后有机会,非得给这些混蛋每人吃一顿打出出气才是!


好容易半拖半负到大屋门口,只见十几个打扮金贵的妇人站在台阶之上,俞采玲眼前有些模糊,看不大清,想那簇拥在当中穿紫色锦缎裹着皮裘涂着一张大白脸的便是她那好叔母了。一见了这‘好叔母’俞采玲就想笑,倘若李管妇瘦得像根筷子,这‘好叔母’就是另一根筷子,主仆俩站一块儿都能夹菜了。


葛氏见此光景忙问如何了。李管妇慌忙道:“夫人,这下可麻烦了,四娘子病得不轻,我这一路上是又累又急,只怕耽误了您的嘱托!”


葛氏看了眼这些日子由苎补养得白胖脸蛋红红的俞采玲,犹自摆架子,慢吞吞的不信道:“别是装的罢,小孩子哪那么多病。”庭院中众人俱心想:女君这话好奇怪,愈是小孩子愈容易发病罢。


此时一只有茧的手忽抚上俞采玲的额头,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不妙,烧得厉害。夫人,这要闯祸的。”然后提高声音,道:“来人,快去请医工!……请城南那位张姓的!”


“傅母。”葛氏对那老媪似有不满,然后自己也伸手去摸摸俞采玲的额头,触手烫热,顿时吓道,“哎呀,这么烫,快快,快去请人!”


俞采玲使出最后的力气抬眼看了看,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媪站在葛氏身旁,然后就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接下来便是熟悉的灌汤灌药过程,俞采玲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糊里糊涂的吃了不知多少药,只觉得这回的待遇极好。身下睡的被褥比小院里更柔软馨香,屋子的暖和程度也更均匀通气,便是给自己宽衣擦身的手也有好多只,可惜动作都不如阿苎那么温柔。


稍有些力气,又被抬起来吃药,俞采玲直是厌恶极了这个苦涩恶心的味道,想到原本自己都快好了,都是这帮子不知所谓的神经病害自己又病倒,又得吃药,要把罪重新受一遍,不由得恶从心头起,挥起一胳膊便打翻了一旁的碗碗盏盏,叮了哐啷,褐色的药汤流了一地。惹得葛氏跳脚大怒,又想生气叱骂俞采玲,又知道此时得她尽快好转才是,直得强忍怒火。


谁知医工来来去去,吃了好几日的药,烧也不曾压下去,眼见女孩脸上身上那点腴肉迅速消失,怒火顿时转成了忧心,葛氏便打发左右走开,时不时呆坐在俞采玲榻前,忧心女孩如若真有个万一,该如何寻推脱的借口。恰好这一日俞采玲吃了药,正半梦半醒间,正听见那日见到的老媪与“好叔母”在说话。


“……夫人你又何必折腾这么一个小小孩童呢。你只是瞧不惯萧夫人罢了。”那老媪道。


葛氏恨恨道:“我就是看不惯她!破落户,二嫁妇,还敢在我跟前摆架子!我葛家比她富贵,来历比她干净,凭什么要忍让她!”


老媪似是叹了口气:“萧家原也风光的,谁晓得碰上天下大乱,不是流民就是盗贼,她家才破落的。那会儿在咱们乡里,她也是数得上的女君,程家那时可远远不如。说到底,你何必非与大夫人斗法呢,无冤无仇的。”


俞采玲本要睡着了,闻听顿时精神一振,阿米豆腐,她就知道天下人总不会都精明如苎那样守口如瓶,总有大嘴巴会给她讲从前的故事;便愈发装睡,竖起耳朵细细听着,连发烧都似乎好了几分。


“无冤无仇?!”葛氏不自觉提高了声音,随即听到嘘的一声,想是那老媪示意葛氏放低声音。葛氏果然放低了声音,道:“原本该是我嫁给婿伯的!我为诰命,我领封君!”


“这话说岔了。老身是瞧你大的,你何时看上过程家了。倒是萧夫人,头回嫁人那次,家主就唱着歌跟了一路,乡里谁人不知。后来大乱,没过几年萧夫人和前面的夫家闹翻了,还没绝婚呢,家主就前前后后的帮忙。说句不中听的,便是咱们葛家真去跟家主提亲,家主也不肯应的。”


葛氏更怒了:“都怪阿父阿母,非将我嫁到程家!”


俞采玲迅速推理:嗯,这家人姓程,兄弟人数≧2,老大家就是这身子的亲爹娘,没有挂,而且貌似混得很好。


只听仆仆的声响,似乎是那老媪在拍葛氏的肩背,道:“你又说胡话了。那萧家是怎么败的,才隔了一个县的事,谁不知道。不就是大夫人的父兄一股脑儿都死在强人手里吗。当初她萧家不但富有,萧太公还是乡里的三老呢,为了抵抗流匪劫掠乡里,带领家丁出阵伤了好多贼人,谁知叫那贼头记恨上了,假作败退,待大家松了提防,趁夜潜入将萧家一门老小杀得干干净净,幸亏贼人不知咱们那处的大户人家惯打地窖的,这才藏下几个妇孺。可惜成年男丁和财物,俱是没了。”


那老媪似是喝了口水,继续道:“那阵乱的呀,是个莽夫招几个贼人就能称王称霸了,看谁家富庶就杀人抢钱,妇人们更是遭罪。咱们葛家这么大一块肥肉,多险呀。程家虽贫,可家主在乡里有人望呀,自己有本领不说,还领了一群能打能杀的帮众。那时咱们老太公就说了,他不敢学昔日吕太公相赤帝子,只求不做第二个萧家罢了。那会儿家主刚求娶了大夫人,程家老三还小,你不嫁给郎婿,还能嫁给谁。”


“你说这说那,不过要劝我给她低头!”葛氏似是怒了,“你不想想,我与她前后脚嫁进来,不论人才钱财我处处胜她,可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拿嫁妆的钱补贴程家,她拿程家的钱补贴娘家!还日日趾高气扬的,我怎么气的过!”


“那我问夫人,这些年来夫人的嫁妆还是原样吗?”老媪轻声道。


葛氏语塞。


老媪乘势道:“刚成亲那会儿,夫人的确拿嫁妆补贴过程家,可没几年将军就起势了呀。每打过一仗,就一箱一箱的钱财布帛往家里送,咱家的嫁妆早补足了,怕还多呢。那些钱萧夫人拿些去补贴娘家,也没什么。”


葛氏冷笑道:“父母在,不置私产。还没分家呢,兄长的钱合该由君舅君姑来管,三个兄弟三房人都有份!”


老媪再叹气:“道理没错。可钱是程大人上阵搏来的,萧夫人一直跟在身旁,钱总是先过她手的。外头乱糟糟,到处打仗,谁还管这些规矩。就是现在,走出咱们皇帝管得住的这些个州郡,外头且还乱着呢。”


这时屋里一阵安静,想是两人都无话了。俞采玲一边耐心等着,心想原来这会儿外面还在打仗,也不知形势如何,一边心中催着,接着八卦呀,别停呀。


“如此,夫人就要取了四娘子的小命,是跟萧夫人置气么?”那老媪道。


葛氏冷笑道:“我原是想留下那贱妇的,谁知她那般心狠,宁肯留下孩儿也要跟着婿伯走!婿伯自是帮她,她手段了得,请了厉害的巫士来说谶纬,楞是把儿子们都带去了,只留下这么个女儿。没错,我是想教坏了四娘子,叫她脸上无光,可我没想要她命!”


听到这里,俞采玲心中也是冷笑。看来她就是没有父母的缘分,上辈子是父母离异,这辈子父母没离异,也还是把她给扔了。


俞母年轻时是插队的女文青,当初想娶她的当地青年不少,不乏拳头更硬势头更旺的,但俞母独看中了俞父,她很清楚过生活里子比面子重要,那些人整日领一帮兄弟吆五喝六,可家里没几斤存粮有个毛线用。俞父不同了,精明滑头,老母又和善。


俞母不满足只在小镇上当个会计,恢复高考后立刻开始复习,硬撑数年考上大学,还在大城市里分配到了一个前程光明的职位,更‘偶遇’了早年门当户对并‘刚巧’离婚的青梅竹马——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唯一的失算,大约就是生下了她。


这边厢俞采玲思绪有些远了,那边厢葛氏越想越冤,恨声道:“……除了怠慢教养,我也做不得甚么呀。傅母难道不知,我们一听有动静,隔壁那万媪就使奴婢来看,我是能责打四娘子,还是能罚她不吃饭呐。”


那老媪似是叹了口气:“夫人听我一句,如今的程家早不是当初的程家了,咱们葛家却还是当初那个葛家呀,时候不同啦,您别拧着来了。这回我本是趁正旦前来看看你,过几日我要随儿孙们去青州了,陛下打下那儿后,这几年总算肃清了流寇,可以种的荒田可多了,正贴告示召人去呢,赋税又轻,只消耕种几年那地就是自家的了……”


葛氏一惊,道:“这么早?这才过了冬至呀,为何不过了正旦再走?”虽然早知道傅母一家在打点往青州置办产业的事,但她事到临头却依旧不舍。


老媪笑道:“你保兄这几年做小本营生攒了几个钱,兴头得很,早寻了个巫士卜卦,说甚么迁徙至远地置业,要将祖先一道请了去,才好保佑全家,是以咱们打算到青州去过正旦,到时全家人好好祭祀一番,保佑将来家人兴旺繁衍。”


葛氏默默一刻,轻泣道:“傅母,你这两年虽已多住在外头,可我想见你时总能见到,如今要是去了青州,我可怎么办?我不是说要给你儿子寻个前程么。”


老媪笑道:“去青州挺好的,老身几个侄儿也要阖家去的,一大家子去的人多势众也不怕受欺负。何况……”她顿了顿,道,“夫人想想,这些年咱们葛家的子弟可有谋到过前程,连太学都没能进去呢。何况老身。”


葛氏恨声道:“都是那萧氏贱人,婿伯还不是看她的眼色行事。”


老媪笑笑,不再说话了。


俞采玲虽烧得头昏脑涨,可脑袋没坏掉,不用那老媪说她心里也能替她补足——这脑残叔母,只知把脑筋动在歪地方,你整天和人家萧夫人别苗头,还想人家老公给你娘家帮忙?!


俞采玲自觉十岁的自己就比她脑子灵光了。打了人家左脸,还想要别人舔你手指不成,那萧夫人又不是抖M。你实在应该喝两瓶洁厕灵冷静一下,现在你身边唯一脑子清醒的都要跑路了,大约是对你的智商绝望了。


“夫人如今预备如何?看四娘子的病,大约这几日是养不好的。”老媪道。


葛氏央道:“傅母与我想个说辞罢。四娘子是不好,可惜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错。与别家女公子斗嘴骂架,还在游园会上打人……若是四娘子犯个大错便好了。是我大意了,以前年纪小也闯不出什么大祸来,如今大了却没布置好,以为有几个月慢慢来呢。那奸猾的萧氏说要几个月才回,却这几日就要来了!”


那老媪又叹气,道:“老身想想。嗯,有了。那就往小了说。前日二娘子不是又回来哭她君姑不好么,你就道小女公子们如今都一个个大了,眼看就能相看夫婿了,总要端庄贤淑些才好,谁知四娘子还是这般不懂事,于是您就狠下心来要好好罚罚她,谁知下仆疏忽管教,对了,李追手底下那个贪婪的老妪,要紧的话就拿她顶出去……”


葛氏喜道:“傅母说的好,就这样办。要是那萧氏跟我罗嗦,我就把这些年来四娘子在外做的荒唐事都讲一讲,看她觉得不觉得孩儿该教导。”喜完又气恼,“有甚好怕,她还能吃了我不成!”


话音未落,只听外头一阵呼喊,一个年轻侍婢的声音尖叫的进来:“女君,不好了,家主他们回来了!车驾已在大门口了!足有十几辆大车呢,老夫人叫咱们快去。”随即外头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外加上一连串此起彼伏的呼唤声。


葛氏闻言,惊道:“怎么这么快?”顿了顿,“不对呀,隔壁万将军家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一直使人看着的!兄长不是一直随着万将军么。”又提高声音呼喊道,“来人,快去寻夫主来!”


那老媪一把搀起葛氏,急道:“女君糊涂了,郎婿这会儿如何在家,别管这些了,先出去迎人,不可失了礼数……不不,还是先去你君姑那儿,跟她一块儿去!”


葛氏重重跺脚,怒道:“看看阿父给我寻的好亲事,郎婿成日读那些什么经学的,季叔小他许多岁,如今都有好几百石的官秩了,只他读几年也不见读出个名目来!君姑则装傻充愣,只顾自己舒服……”


说话声渐渐离去,俞采玲艰难得撑胳膊换了个睡姿,摸摸自己滚烫的脑门,身上酸软濡热,一阵阵发虚汗,她一时也没什么想头,唯有睡死过去方是良策,否则简直对不起这些日子吃的敌敌畏!


这姓葛的死老娘们,没本事跟冤家对头正面杠,却来寻小孩子的晦气,活该老公窝囊没出息。看她尖嘴猴腮身无三两肉,脸色绿得好像花椰菜,肯定晚上阴阳不调白天肝火旺盛,有气没地撒,就不会自己找个姘头顺顺气吗;包上三个小白脸,一个喂葡萄,一个捏脚趾,还有一个跳哇哈哈彭擦擦,日子不知有多开心。寻妯娌和侄女的麻烦能让你内分泌顺畅容光焕发吗?!真是个十八代祖宗不积德的十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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