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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藏

叶三省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叶三省有些尴尬,但是罗安琪的动作自然,他也只好强自镇定,装作无事。两人走到边上卡座坐下,罗安琪笑道:“我男朋友和他医院的同事。我说下午约了人喝茶,他们正好约了斗地主。”叶三省心里针刺似地一痛。

主角:叶三省陆多多   更新:2022-09-10 14: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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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叶三省陆多多的其他类型小说《官藏》,由网络作家“叶三省”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叶三省有些尴尬,但是罗安琪的动作自然,他也只好强自镇定,装作无事。两人走到边上卡座坐下,罗安琪笑道:“我男朋友和他医院的同事。我说下午约了人喝茶,他们正好约了斗地主。”叶三省心里针刺似地一痛。

《官藏》精彩片段

十五分钟后,叶三省到了新美茶坊。

无论他如何自我欺骗,他都无法否认,刚刚匆匆结束跟陆多多的见面,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急着赴下一个约会。

陆多多会包容他的迟到,但下一个约会的女孩,未必。

这个女孩也是学生会的干事,不过是以前文体部的部长,叫罗安琪。

她是体育系的师姐,去年毕业,现在在贡城一中当体育教师。

如果说叶三省,贾茂晋他们毕业后就会离开学校,离开这座城市,罗安琪很有可能在这座城市一直生活下去,不出大的变故的话。

毕竟现在就业压力很大,一个有编制的工作对于他们这样的二本学校相当难得,尤其还专业对口。

罗安琪在学校也是风云人物,大二就是校学生会文体部部长,一直做到毕业,叶三省跟她一起在校学生会共事了两年,可是叶三省没有进校学生会的时候,就知道了师姐的大名,记住了罗安琪的艳丽。

罗安琪是短跑运动员,双腿修长有力,腰肢纤细,x部f满,芙蓉团脸配上一头金发,在校运会的田径赛场上,她象一道闪电能够击中,击中所有男生。

罗安琪还有文艺天赋,会跳舞,会吉它弹唱,学校各种晚会,她都是主持人,一大半的男生都把她视为梦中q人,给她取绰号叫罗梦露。

她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因为经常锻炼的缘故,日晒过多,皮肤黝黑,但在某些人眼里,这却是别样的魅力。

叶三省在迎新晚会上就被迷住了,视她为心中的女神,后来一起在学生会做事,接触越多,了解越深,越是喜欢。

她的性格开朗,大方活泼,喜欢跟人开玩笑,笑起来如花绽放,没有人不会被感染。很多次,他们在学生会讨论工作的时候,叶三省都会偷偷地看着瞥她,心神荡漾,很多次,他都会躺在床上,回忆她的笑靥,飞扬的金黄头发。

有时候他想,她跟他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人,她大大咧咧,他谨慎细致,她开朗大度,他内敛小心,她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每一刻每个人都是好的,都给她带来乐,他认为每件事都需要认真对待,不思进先思退,首先要考虑它可能引发的负面影响。有时候,他又觉得,他和她,似乎正好互补,象太极阴阳一样。

但是像陆多多隐藏她对叶三省的喜欢一样,叶三省也努力遮掩他对她的好感,甚至关心。除了必须配合的工作,他几乎不主动跟她说话,她经常邀请她身边的人一起去烧烤、酒吧、冰场、公园、ktv这些,他也从不参与。

至到现在,离校最后时刻,他才决定约她喝茶。

不是表白,只是想说说话。借口是想托她询问一下他的一位同学,今年西川师大毕业,刚刚在一中试讲,不知道最后能否被一中聘用。

这不是一个好的借口。他的那位同学在高中时跟他关系并不好,仅仅因为叶三省正好在贡城读书,同学才问他在这边有没有关系可以疏通一下,照顾一下,而且罗安琪也不过才到一中一年,应该起不了多少作用。

他走进茶楼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她。

大腿几乎l露的热裤,紧身的小背心,勾勒出罗安琪完美的身材,双手抱在x前,正站在几位玩牌的男生桌边观战。

叶三省走过去,她转头看见,笑了起来,不是示意而是伸手拉他:

“我们坐边上去。”

叶三省有些尴尬,但是罗安琪的动作自然,他也只好强自镇定,装作无事。

两人走到边上卡座坐下,罗安琪笑道:“我男朋友和他医院的同事。我说下午约了人喝茶,他们正好约了斗地主。”

叶三省心里针刺似地一痛。

虽然,他知道,一个女孩子往前走,迟早会落入一个男人的怀抱,或者说,罗安琪这样靓丽的女孩,就象一块良田,谁抢先在上面播种,谁就是它的主人。罗安琪大学时就追求者众,工作后,恋爱更加理直气壮,有男朋友很正常,没有才不正常。

“麻将师姐了。的确我那个同学比较焦急,他想一中如果不要他,他好考虑其它地方。”叶三省强自控制自己情绪,说。

罗安琪笑着看着他,没有接话。

叶三省心里有些发慌,只好把编辑过的短讯上的同学的情况又说了一遍。

服务生过来,叶三省问了茶楼没有可乐,只好叫了一杯荞麦茶。

罗安琪还是在笑。

可是她那娇艳的笑容看在叶三省眼里,不知怎的有种诡异的感觉。

然后,她突兀地问道:“师弟,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叶三省立刻楞住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问,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不能回答说是,也没有勇气否认。

他呆在那里,又惊又羞,脸也红了。

罗安琪依然带着她那种波澜不惊的笑容,放低了声音说:“学生会里就你一个人不跟我一起玩。这太刻意了。只能说明你心里藏着鬼。”

她脸上露出得意:“男生喜欢我很正常啊,不喜欢我才不正常。你应该是正常的男生吧?可是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玩呢?你怕我干嘛呢?甚至,你也可以向我表示啊,我也不一定不会接受啊。”

叶三省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失败,尤其是看着罗安琪那样没心没肺的云淡风轻,她怎么可以这样!

他吸了口气,同样压低声音有力地说:“是的,我喜欢你。”

他不想被师姐的气势压住,不想被动,至少,不要让她轻视自己。

罗安琪终于收敛笑容,把手伸过来压在叶三省的手上,轻轻地说:“我知道他们叫你面团,但你不应该因为事事想要周到而患得患失,你以后遇到喜欢的女生,一定要勇敢表白,而且要。”

叶三省点头:“我会的。谢谢师姐。”

转头瞥一眼打牌的一桌,说:“你男友。”

“没事,他看见,我就说一个学弟失恋了,我安慰一下。”罗安琪笑了,又恢复了那种满不在乎的笑容。

“我不是面团。”叶三省迟疑一下,决定捍卫一下自己。

“我知道,你不真是那样。”罗安琪沉吟一下,说:“你是一个男子汉,内心坚强,表面的柔软只是你认为妥善的一种处世方式,无论你以后是经商还是……你应该会从政吧,你这次考过了吗?哦,应该是得到通知了,所以你才会约我,那么,今天是告别吗?”

她睁大了眼睛,好看地瞪着叶三省,脸上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和紧张。

叶三省再次呆住。

他完全没有想到,罗安琪居然猜到了这么多,尤其是,她居然也知道了他一直努力隐藏的理想。

——今天的每个人,贾茂晋,古教授,陆多多,现在的罗安琪,居然都知道他想从政。

他再次觉得深深的挫败和尴尬。

同时,他也觉得自己看人,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精准。

他一直以为罗安琪只有让他惊心动魄的美,可是今天她的聪明同样让他惊心动魄。

她是大大咧咧,但不是笨,也不是迟钝。

他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他在学校,在这座城市最喜欢的女孩,觉得她在发光,美得不可方物。

他点点头:“是的,我想在告别我的大学生涯时也给你做一个告别,其实你也是我大学生涯的一部分。我接到通知了,马上去培训,接下来会沿着我的人生规划前进。”

他停顿了一下,表情更加认真,声音带上了感情:“谢谢师姐,让我的大学生活充满惊喜,更加美好。再见。”

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来了,他说了,他走。

这一次,他的脚步特别稳。

罗安琪看着他笔直的背影,眼睛里慢慢弥漫柔情。

她早就看出了这个年轻师弟自以为隐藏很好的爱慕,但她毫不在意,这个学校喜欢她的男生实在太多了,甚至她走在任何一条街道,都能够吸引大多数人的注视,叶三省在这些人中并不特别出色。

她早就习惯了众星拱月般的追捧,像他这样不主动表白的人男子几乎不可能得到她的青睐,从初中开始,甚至从小知道自己漂亮开始,她就没有主动接近过任何一个男生,何况,她并不喜欢叶三省这样不够爽直的男生。

叶三省虽然能力很强,是学生会公认的d梁柱,所有的干事和部长都私下说,换了谁来当学生会主席都无所谓,但是没有叶三省做社团部部长,学生会工作起码要瘫痪一半。

但是,也仅此而已。

她的追求者中,有的是比叶三省有钱,有势,看起来更加能干优秀的男生。

她的感动仅仅持续了十几秒,等着服务生端着叶三省叫的荞麦茶过来时,她让她端回去,记在账单上。她走回男友身边看牌,一会,就把刚才的插曲和那个年轻的师弟,忘得干干净净。



叶三省走出茶坊,下了台阶,一辆空的出租车正好驶来,他伸手招住。

上了车,他还没有想好去的地方,随便给司机说往老街去。

他心情郁闷得不行,想找个地方排遣一下或者好好反省。

出租车在隧道前等待红灯时,他突然想到一个名字,本来不在他的告别名单上,可是此时此刻,似乎可以再见一下,说说话。

他掏出电话拔了过去。

通了,接听。

他直接说今晚就要离开,问她现在方便碰个面吗。

王道士是他所在那个小县城最早用移动电话的那批人,教导过叶三省跟人通电话,领导朋友有不同的方式和语气,但有一点要尽量避免,不说废话,比如不要问对方在干啥,现在空不空等。何况他和她关系特殊,再加上现在这种特殊的心情。

她说她正在贡东大酒店喝茶,准备一会去做脸部保养,他现在可以直接去贡东大酒店找她。

没有任何意外,她每天下午的安排基本都是这样:喝茶,保养,麻将或者健身。

她叫关小凤,是一家文化公司的董事长,是贡城少有的早早实现了财务自由的人之一,还是一个女人。

一个离了婚的女人。

她的文化公司业务广泛,拥有一家书店,一个连锁品牌的女装店和餐店,同时经营彩灯业务、装修业务、广告业务等等,还投资过一些影视项目,她基本不参与公司的具体经营,除了战略决策和一些关系协调,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在于维护她的身体。

叶三省最初在她的餐店打过工,然后介绍给同学,然后通过高中同学牵线,做成了一桩彩灯业务,分了近三万元的利润,由此熟悉。

后来她想承接学校新校区的装修业务,一时没有渠道,不知怎么想到了叶三省,召去咨询。叶三省按照他一惯做事原则,尽心尽力,不仅知无不言,还通过校学生会的名义联系了团w,再通过t委引荐,跟学校分管后勤和资产管理公司的副校长搭上线。

有一次跟学校方面吃饭,负责装修的业务经理有事,关小凤临时叫了他作陪,喝醉了,叶三省送她回家,两人越界,后来,就这样一直保持着经常相聚的奇怪关系。

这是叶三省心中一个隐秘的结。第一次可以说关小凤喝多了,他也有醉意,没有控制住自己,可是后来关小凤一约他,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乖乖地前去陪她吃饭,咖啡,电影,然后一晌贪欢。

有时他觉得羞愧,觉得辜负了自己的理想和原则,有种t情的堕落和负罪,甚至因此再不跟她有商业上的往来;有时又觉得无可厚非,做为一个成熟的男性,他需要性,你情我愿,为什么不可以好好享受呢?

至到后来他在电视上看见某位明星的采访,说到“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他才在心里稍微释然,觉得自己至少还是可以负责的,如果关小凤非要他承担什么的话。

当然,他也知道,关小凤才不会要他承担什么,也不在乎。关小凤想要的,他现在可给不了。他们彼此年龄、社会地位、经济实力等各方面差距巨大,他在她心中,多半只是现在时兴的一个说法“小鲜肉”,贪图一时刺激而已。

这又消除了他的负罪感。

然后他慢慢地喜欢这种偷偷m。m的幽会了。到了临近毕业这段时间,有时相聚,一想到不久就要天各一方,他竟然有些恋恋不舍。

但是今天接到通知后,他考虑了很久,决定不告而别。

就把她当成一次偶然,人生的一段插曲,生命中一个过客罢。

可是现在,因为心情特殊,鬼使神差的主动联系了她。

他坐电梯到了四楼,一进门,就看见关小凤坐在大厅正中的方桌旁跟两位同样服饰艳丽的中年女人喝茶。

他走过去,关小凤站起身,对两位女伴点点头,说:“我说点事。”

领着叶三省到旁边的卡座坐下,招呼服务生把她的茶杯端过来,给叶三省点了可乐加冰。

然后看着有些懵懂走神的年轻人,不禁微微一笑,问:

“今天怎么想起给我电话了?要借钱,还是……”

叶三省一怔,回过神来,看着表情意味深长的女人,反应过来,心中大羞,苦笑着摇了摇头,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好久离校?”关小凤换了话题问。

她知道他应该就是这些天会离开这所城市,也曾经想过约他,最后的晚餐也好,最好的疯狂也好,毕竟他也算是她生命中的男人之一,可是因为这一阵经常有些突如其来的事,也因为她身体有些不太舒服,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她某种微妙的心理。

她也有尊严。

每一次,都是她主动约他,似乎就象是她离不开他,她在馋他的身子,或者说是她在欺负他,强迫他一样。

她也不是随便的人,离婚后这十来年,她身边也不乏各种心思的追求者,包括有八块腹肌的健身房教练,她有时好几个月都没有x事,也能够克制自己,也就那么过去了。

但是叶三省有令她心动的地方。

比如他的聪明能干。比如他的性格,那种基本不与人争论,总是温和着沟通,然后坚决地做事。还有,他自以为隐藏很深的对权力的渴望。

她早就看出这个年轻人对于金钱只有表面的追求,所以他跟人交易时爽直大气,并不贪婪,但是当他跟她那些官员朋友一起喝茶吃饭时,就全神贯注,集中起全部精神去听,去看,去想,他在心里学习他们的言行举止,分析他们说话,揣测他们心理,看起来是很正常的尊敬,但是她能够感受到年轻人的真实心声,洞悉他的意图,就像解了一道数学方程题一般清楚得出正确答案。

这也正是让她喜欢他,放心他,高看他的原因。

一个这样与众不同的男人,绝大部分同龄人还要为工作,为爱情担忧害怕,他却早早在心里坚定了目标和方向,无论它是野心还是理想,都值得佩服。

还有,他肯定不像她身边大多数男人那样对她心怀叵测。

她叫他他就到,肯定不完全是因为性a,像她这样的年龄和经历,对异性差不多了如指掌,激情已经全部被理智替换了,她觉得他对她的态度,有些像那个女明星说的“礼貌性上床”,他对她,完全不像其他男人那样,要么图她的钱,要么图她的人。

所以她跟他在一起这两年,几乎没有再跟其他男人a昧,虽然他们之间肯定没有结果,但她觉得应该好好珍惜人生的这一次相遇。

甚至,她在心里做了决定,会在适当的时候帮他一把,虽然现在还早。

“今晚。”

“那么,你现在是来告别吗?”关小凤失笑道。

她没有想到随口一问,答案居然是这样。可是转念想到,无论如何,他还是想到当面告别,心里不禁一暖。

“必须啊,凤姐,我难道是那种……忘恩负义薄幸之人?”

在关小凤面前,叶三省总算自如一点,虽然不至于放肆,但肯定不会拘谨。

或者,这正是这个慵懒而x感的中年女人本来的生活态度和追求,让她身边每一个人都能够感受得到而且受到影响。

“我们之间用不着谈恩义,因为恩义意味着责任和义务。你可以来,你也可以不来,都不用承担什么压力。同样的,我也不会因为你特意来告别,我就要为你准备一个饯行的宴席,或者送你一个特别的礼物。”关小凤用稍微认真一点的表情说。

“门清。所以你是贡城有名的凤姐。”叶三省赞扬说。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王菲那首《不留》中一句歌词“我把心给了你,身体给了他”,眼前这个商界女强人是把身体给了他,却把心给了自己。她现在的心,已经不会再给别人了,或者,她已无心。

“三省,这么说吧,我不是跟你撇清,也不是怕你粘上我,一直我都是这样对你的。”关小凤迟疑一下,解释说:“像姐现在这样,你能图我什么?钱吧,你真要,我也可以帮你,但你现在不缺钱;人吗?姐现在是有几分姿色,但你能粘多久?要不了几年,最多十年,姐的皮肤就会松驰,身体就会干瘪,你就会失去兴趣,碰都不想碰。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理想远大,将来希望干大事,那个怎么说的呢?征途星辰大海,所以姐不会耽误你,拖你的腿,你的世界才刚刚打开,无比的广大。”

叶三省在心里叹了口气,苦笑道:“凤姐,看我们说到哪去了。我来跟姐告别,我们应该互相祝福,展望未来不是吗?”

关小凤也笑了,t了tx,装饰用的丝巾往两边微微滑去,露出长长的事业线,说:“祝福可以,但未来,姐也不太期望,现在这样子就很好了。当然三省你有很多种可能,每一种可能性,都应该充满阳光。”

叶三省毫不掩饰地看着那一抹x白,心情荡漾。

关小凤属于那种相貌比陆多多还要普通的女人,但是却有一个相当出色的身材:丰r,肥t,纤腰,长腿。

一个长相平庸的女人如果身材平庸,那就是合乎比例的,但如果她拥有性g的身材,往往会把追随者带到r欲的领地。

叶三省第一次在餐店里看见关小凤来视察,就咽了好几口口水,经过这么多相聚后,他看见她,还是忍不住心动。

“又不老实了。”

关小凤捕捉到了他的变化。这也是q人间的敏感和默契。

停了一下,她促狭地笑了:“但是今天不方便。”

叶三省心里一下非常失落,跟着又是释然,摇头苦笑。

服务生送上加冰的可乐,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倒了半杯,一口喝了大半,觉得一股凉意从心里升起,说不出的舒爽。

这也是他今天下午跑了四个地方,喝下的第一口水。

“其实有时我想,我跟你在一起,是不是应该?”

关小凤收敛笑容,沉吟着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省。也许是因为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所以他们一开始都直接坦白。

“海师说过,红粉繁华,无论你想不想,你去不去,它都在那里等着你,只要你往前走。而你既然选择了红尘打滚,将来必须面对所有,我跟你这一段……缘,也算是你的修行吧?早些领略,早些看破。”

叶三省心里苦笑。

关小凤这些年染上了有闲阶层的通病:学佛。境界似乎还不低。

“海师还说,有些从小出家的僧人,容易犯戒,因为他从来没有接触过世间繁华,一旦被某些东西吸引,便会迷失,而那些半路出家的僧人则因为已经看破红尘,倒能够彻底心平气和,所以……”

叶三省接口说:“是不是就像种痘?”

“我可以说是度人,是大乘,能够自圆其说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一眼。

“我知道你一直想从政,也知道你不跟那些同样报考公务员的同学一样,只是为了体制内,为了一个铁饭碗,你想做大事,但你想过没有,这一行的风险?我不是指贪污,指q色,或者是其它的诱h,而是指它本身包含着的激l、残酷的斗争,常常是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关小凤表情再次严肃起来,轻轻慢慢地说。

叶三省沉默半晌,又喝了口可乐,苦笑道:“我来之前,院里一位教授才给我上过课。”

“我倒不是想教你什么,这东西也不是靠教就能够会的,要靠自己领悟。”关小凤神情不变,“我也不是劝你,我只是自己有时也在想,人活在这世上到底图个啥?成功?出人头地?过得比别人好?有钱就是成功?有权?梦想?成功又是什么?怎样才算成功?甚至,你还没有想清楚这些问题,但成功学已经犹如一剂毒药,让你用成功与否去判断周围的人。”

“凤姐境界真的很高啊。”叶三省赞叹,“我也知道从政有很多未知因素,很多不确定性,但是,有人在我心里种下了因,我就想看它的果。我现在拿到了门票,你总得让我进去看看,是吧?”

他的表情凝肃起来:“或者,我还是太年轻了,幼稚而冲动,但是,有时候你看看那些财富榜,名人录,电视和报纸上的名字,我觉得我也许会干得比他们更棒。”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但是其中,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让人信服的力量。

关小凤心里一悸。

她有些清楚自己为什么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了。不仅是他壮实的身体,应该还有他偶尔显露的这种坚定和志气。

年轻人总是说得多做得少,想很容易行动却难,但叶三省有些相反,基本上是默默地做而不夸耀。

虽然他选择了一条她并不非常认可的道路,——她觉得凭他的聪明能干,更适合跟她一样做一个成功的商人,但现在,她改变了她的想法,决定支持他,哪怕他是一只扑向理想主义的飞蛾。

或者,英雄主义的理想蛰伏在每个男人的心里,而在和平时期,权力决荡的官场就是这样一个最好的舞台。

心如猛虎,却细嗅蔷薇。

叶三省此刻表现出来的沉稳和坚决,似乎有万人之气,似乎能够看见多年以后他的霸道和威势,令她深深地沉醉。

一个男人应该这样。

她也有点感动。

这种情绪在她目前的生活里,已经非常罕见。

而且,从政保证了这个年轻人将来的私生活会保守和安全,可以继续交往,这让她做出了一个跟最初不同的决定。

“你以后,还会再来贡城看我吗?”

她问。

“当然。”

叶三省没有任何迟疑,自然而然地回答。

他看着她,仿佛有些奇怪她为什么这样问:“你不希望?”

关小凤笑笑,没有回答。她起身走向她那两个同伴,轻声跟她们说了几句话,不理会她们的惊异,拿了她的手包转身回来。

她没有坐下,瞪着他说:“今天我不想放过你。”

叶三省没有反应过来,她继续说:“我去开房,等会把房号发给你,你上来。”

叶三省一怔,张了张嘴,关小凤偏头一笑,表情诡异,转身向门口走去。



晚上六点,叶三省从贡城大酒店出来,直接叫车前往村村小煎鸡。

这是他今天最后一个约会。

上午在接到江城组织部的电话时,他就马上联系了易老色和王大路。

易老色在恒大绿洲做房产销售,当初还是叶三省带他去的,凭着他的油嘴滑舌立刻站住了脚,这几个月业绩不错,看样子很有兴趣一直做下去,至少,要做到这个楼盘结束,一听叶三省被正式录取,立刻说晚上庆祝,并且说他来安排,他去订座。

王大路不用考虑就业,但也一直赖在西川不回去,现在不到百公里外的酒城,美其名曰实习,其实是陪女友。他女友被一家商业银行聘用,待遇不错,不想为了缥缈的爱情离乡背井,尤其是王大路还是富二代,提出要求让王大路也到酒城工作或者经商,王大路这两个月一直在回家和女友之间左右为难,接了叶三省的电话立刻说他下午回来,晚上喝酒。

似乎,男生之间的情感表达,再也没有比在酒桌上的你来我往更加淋漓了。

村村小煎鸡是一家装修别致的餐馆,味美价?,重要的是这样的天气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喝着冰冻过的啤酒一边欣赏衣着清凉的往来,绝对是人生一大美事。叶三省一走上台阶,一位主管模样的女服务生立刻走过来招呼问他叶先生。

叶三省点头,女主管把他带到里边一间用布帘隔断的雅间,远远地,就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等到掀帘进去一看,果然不是他预计的三人小酌,而是坐了七八个同学。

大酒。

一看见叶三省,所有的同学都站了起来,一起鼓掌,齐声恭喜。

虽然六月份面试成绩公布,大家都知道叶三省基本上算是考上了,后来的体检和政审肯定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正式录取,还是很替他高兴。

叶三省心里一笑,一看这架式,今晚想跟两个同学交心畅谈肯定不行了,但是另有一种热闹乐,他也不反对同学越多越好,毕竟从此山海阻隔,很多人真有可能要很久才能够再见。

坐下后仔细一扫一桌同学,发现易老色旁边坐着的是居然是低年级的一位师妹,心中又气又笑,此时此刻,这家伙居然还不忘假公济私,不愧是老色。

一看桌上放的啤酒,哈哈一笑道:“今天是涛哥请客,那咱们就放开喝。不喝这纯生,我们喝原浆。”

易老色表情立刻难看起来,原浆一瓶价格要抵七八瓶纯生,这一刀也斩得太狠了吧!

王大路轰然叫好:“老叶你今天难得豪爽,大家就舍命陪君子。”

立刻起身招呼服务生换啤酒。他家里有钱,脑子里从来没有便宜与昂贵的区别。

等到原浆啤酒上来,易老色已恢复了笑容:如果抵抗不了,那就闭上眼享受吧。

原浆肯定好喝得多,况且这酒劲大,小师妹肯定更容易醉,到时正好带她去看个午夜场。

纯洁的友情,淡淡的离愁抹去了其它的情绪,大家倒满酒,易老色首先站起身,举杯,祝老叶鹏程万里,乘风破浪,一饮而尽。

所有的同学,连带两个女同学和小师妹,都站起身一饮而尽。

然后是王大路举杯祝辞,第三杯叶三省先说感谢,再祝大家,青山不改,江湖再见。

三杯完毕,大家才开始吃菜,开始各自混战。

一杯杯啤酒倒下肚,豪情开始汹涌,感情开始泛滥。

王大路“僭越”地给叶三省指点人生,说要“三老四严”,对待革命事业,要当老实人,说老实话,办老实事,对待工作,要有严格的要求,严密的组织,严肃的态度,严明的纪律。尤其是“说老实话,办老实事,作老实人”是晋商古训,他爷爷传给他父亲,他父亲从小也这样教他,他现在开诚布公地跟叶三省分享。

叶三省反驳说他还是先对女友老实吧,回家与在酒城安家,总要有一个选择,别肉眉肉眼地像个面团。

易老色说现在是商业社会,老实人没市场了,在华尔街,如果有人说你是一个好人,基本上就是说你无能无用的意思,他现在去不了华尔街,等他先从房地产赚第一桶金,完成血腥的资本原始积累,再去征服世界。

小师妹崇拜地看着易老色,说她目前,至少十年内的人生目标就是在城里买个房,把父母从乡下接来一起。

易老色酒还没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没有大手一挥将买房的责任包揽在身,而是循循善诱地指点,说他会带她,房地产行业并不复杂,只要有启动资金拿地,接下来就一切水到渠成。

王大路遗憾地说可惜唐大学不在。他们宿舍四贱客,老叶将来要当官,老易要当商人,他多半回去接手家族企业,只有老唐注定是个普通职工。

唐大学叫唐万红,也是他们的室友,大一进校就告诉他们仨,说他父亲对他的要求就是考上大学,光宗耀祖,他胜利地完成了父亲交给他的任务,心满意足。然后大学四年就是躺平,学习得过且过,大部分时间跟着叶三省在各个社团瞎混,也谈过一次平淡的恋爱,还没毕业,他父亲就在家乡的县城给他找了一份电信的工作,早早回家上班,连毕业答辩都是通过视频。

叶三省说人各有志,也是各自成长的环境决定的,老唐自己觉得乐,一家人乐,那就很好。等他们都各自安顿好了,可以组团去看唐大学。

王大路要跟叶三省连干三杯,说这四年,他在学校里最佩服的人就是老叶。因为老叶完全是靠个人奋斗,他这种煤二代拍马难追。其他人都是个毬,包括那个人文学院二十多年才出了一个校学生会主席。



易老色说,贾正经算个毛,要不是老叶给他抽起,校学生会他舞得圆?院学生会他都镇不了堂。不过老叶真是好脾气,一直让着他,老叶将来肯定是要当大官的。

叶三省尴尬地明白,自己曾经多么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善于掩饰,深藏不露,其实他和贾茂晋的关系,洞若观火的人比比皆是,很多同学只是觉得与已无关,不值得说不值得关心与介入而已。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笑了一笑,表情庄重地说,学校的事就结束在学校吧。种种前尘旧事,恩怨过节,都成烟云,春波碧草,各自珍重。借着刻意的表演掩饰自己内心的尴尬和不甘。

小师妹文艺腔地替易老色补充,说贾主席看起来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其实可能是内心空虚,而且这种人由傲慢行为而感受到的幸福程度,与他们因自卑而有的痛苦程度保持着恰当的比例。

旁边一位同学不愤易老色老牛打嫩草的主意,揭露他以前的糗事,光是秘书专业一个班就连三惨,易老色反击,说每次考试,这位同学都要花钱到处请同学协同作战,同学要跟他连干三杯,易老色面不改色地接了下来,三杯过后,同学悻悻地喷着酒气,承认易老色厉害。

小师妹转头举杯敬叶三省,鼓励说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既然选择了当官,那就轰轰烈烈大干一场。

叶三省心里苦笑,这可不是什么好句。不过也只有小师妹这样脑路清奇的文艺妹子,才配得上油滑牛皮的易老色。一杯碰完,王大路哄闹也要碰三杯,还要易老色作陪。

八九个年轻人,一起开怀畅饮,兴高采烈,气势汹汹,酒过几巡,叶三省看架式肯定无法按照预定的时间出发,悄悄离座,走到门外长出一口酒气。

温度已经降了下来,湛蓝的夜空中,星光闪烁,遥远而迷人,就像他的人生一样,刚刚打开,一切都在未知中显出迷人的轮廓,充满期待。

他发了会呆,想了一下今天的人:贾茂晋,陆多多,罗安琪,关小凤,易老色,王大路,古教授……

他们陪伴了他的大学时光,是他的乐与忧愁,甜蜜与期待,他这一生,肯定无法忘记他们。即使以后,他会遇到更多的人和事,但这些人,已经刻在他的心中,永远无法抹去,成为他人生的一部分。

或者,明年他可能约他们故地重游,再在这里点一盘小煎鸡,开上一打的原浆,可是,今晚围桌而饮,把臂高呼的同学,能够到的又有几人?此时的豪情友谊又能剩下多少?

每个人都必须向前啊!

谁也不能呆在原地,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玫瑰,必须向前。

当然,无论另人怎样,无论世界如何变幻,他会一直珍藏着他们的,有朝一日,会跟他们重聚,如果他真的能够按照王道士这个怪客的指引有所成绩,他也会好好关照他们,跟他们分享自己的成功。

——当然,贾茂晋就算了。当然,他也不想态度改变,对这位“前领导”,他还是妥协和合作。

——可是叶三省还是太年轻了。他不知道命运给予每个人的全部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所有的理想,都要经过残酷的现实洗礼。

年轻人思潮汹涌,无声地对着夜空笑了。

世界如此广大,人生充满期待,真好。

他举起右拳,对着天空挥舞,想喊一声,又笑忍住,掏出电话,请朋友推迟一个小时来接他。

无论多晚,他今晚都要出发。

江城如画里。

叶三省早上在卫生间洗漱,抬眼从十五楼的窗口看出去,脑中立刻浮现这一句诗。

江城在西川二十几个地市州中,gdp排名中下,没有什么支柱产业,但是城市建设还不错。

沱江穿城而过,一边是老城,一边是新城,前几年全省推行沿江经济,江城花了些功夫打造两岸风景,修了一些仿古建筑,绿化也不错,下游又修了堰坝保证水位,城市这片江面,被称为江城湖,美如图画。

他昨晚后半夜到的江城,住了上次过来体检住过的江城大厦,是老城中有数的高层建筑之一,临窗俯瞰,整个旧城包括江景,一览无余。

收拾东西出门,循着记忆拐了两条街道,去吃江城有名的寡f面。

今天他准备去官帽山逛逛,然后再去批发市场和电商中心瞧瞧。

西川有一句话叫“贡城才子江城官”,说的是贡城历史上出过不少全国著名的文人,而江城则出过两个宰相和其它朝廷重臣,江城老城西边两座山名大梁山小梁山,小梁山号称江城最g峰,两座山合在一起,外形似一d官帽,所以又叫官帽山,组织部通知的三天后报到,叶三省昨天就打定主意今天要去逛逛。

吃了面条,招手叫了出租车,半个小时就到了官帽山梁。

叶三省下车四顾,身前是大梁山,身后是更高的小梁山,停车场中停了一小半车,看来香火不旺也不冷清,旁边两辆私家车中出来四五个人,沿着石梯往大梁山走去,叶三省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几十级石梯爬完,便是一座道观,那几人前去上香,叶三省绕过他们,自行往观后游览。

道观占地不广,有几幢建筑,不到十分钟,叶三省便走了个圈,心中略感失望,又不心甘,重新再走到边上青石栏杆处,只见山川逶迤,沱江围着江城绕了一个类似八卦的椭圆圈回到山下,临高远眺,只觉x襟一空,豪情顿生。

感受了一会,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旅行包,转身回走。

穿过大殿时,见殿角有一道人坐在一座玉盘前闭目养神,心中暗道一声是了,忍不住走过去。

那玉盘硕d,倘若真是玉石,价值不菲,均匀划分成六十四份,标明数字,中立一柱,柱上有一指针,看来是易经六十四卦占卜。

听得脚步声,道士睁眼看他问:“小伙子卜上一卦?”

叶三省早就看到玉盘旁边明明白白写着“每卦十元”,点点头,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递过去,伸手在指针上轻轻一拔。

指针轻地转了好几个圈,然后慢慢停了下来,最后留在25这个数字上。

道士微微摇晃脑袋,正要说话,叶三省突然转身往殿外走去。

道士一愕,反应过来想要伸手叫他,叶三省已经步走出大殿,沿着石梯小跑下去了。

他自然不知道叶三省自小在重龙寺中跟王道士耳濡目染,若论此中门道,只怕不比这位道长逊色。

他只是一时心情,就像那些临战前的指挥员,多少有些空虚和不自信,随手一卦,求个心安,所以连卦语也不用看。

到了山门前等了一会,才有一辆出租车载人上来,叶三省一看时间尚早,现在还不算热,直接去了批发市场。

他倒不是想继续他在贡城的“事业”,把生意搬到江城来做,——他报考公务员前就把所有的生意都转给了合作伙伴。而是看看有没有可能,让易老色到江城来开辟新的战场。

王道士就在重龙山那个破庙里,剖析历史,分解世界,断言说自古以来,人类孜孜以求,不过两道:从政,从商。

直白一点,要么求权,要么求钱。

当然,也有追求所谓艺术,追求诗和远方的,但是客观来说,这些精神层面的追求,大部分还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好比有了钱,你就能够购买到这世上绝大多数的艺术品。

而权和钱比较,显而易见,并不等价,权力远高于金钱,或者说,最小的权力也可以凌驾在巨额的金钱之上,最小的官吏也可以压倒富商巨贾,所以才会有“破家县令灭门令尹”的古训。

王道士由此上升到形而上的玄学,说几千年来我们的主流思想主流价值不是儒家,也不是法家,更不是金钱,而是官本w。



凡事预则立。

叶三省坐在床上,再次把今天要见的人做了最后排列,推演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及准备的说辞应对,然后起身,从衣架上拉过T恤套上。

这是他的习惯。

这种习惯从他大学时就是。

或者说,是从他小学被王道士收养,在这个“古怪”道士引导熏陶,潜移默化,最后养成这种具有某种强迫症的习惯,用易老色的话说,是“优柔寡断,浪费时间”,而王大路刚钦佩地形容为“多谋善断”。

易老色和王大路都是叶三省的室友。易老色真名易涛,自诩为泡妞高手,大学四年,千挫百折,一个正经的女友都没有过;王大路叫王洪,是体育生,身体壮实,思想简单,家里有矿,为人大路。

“老色”和“大路”都是他们的绰号,叶三省也有绰号,叫“面团”,形容他性格温和,做事保守。

倘若姓名主要是父母对孩子的期许,那么绰号则是别人对你的评价,而且这种评价很多时候一语中的,入木三分。

但是“面团”,显然只是叶三省性格和做事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别人被他表现出来的部分迷惑了。从大学开始,叶三省隐藏了性格中某些尖锐的部分,按照王道士的指引,开始他的人生,成为“面团”。这不具有恶意,而是一种自我保护,或者说,是用来掩饰某种强烈进取思想的行为方式。

他对着挂在进门墙壁的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再看看挺直的裤线,锃亮的皮鞋,满意地点点头,迈步出门。

上午接到江城组织部的电话,马上加了那个李干事的qq,被拉进群报到,然后无法控制自己打开江城人事局的站,看见自己名字,然后,再在床上躺了一会,平复一下心情,开始确定接下来要做的事。

首先是收拾行李。但他的东西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收拾的。衣物不多,笔记本电脑早送给了一个新生老乡,十分钟足以打个小包完事。

然后,考虑要见的人,或者说,是告别。

他在这所学校,这座城市生活了整整四年,虽然已经学会了善于隐藏和控制自己的情感,但是有几个人,在离别之前,他觉得应该跟他们进行某种告别。

这所学校叫西川轻化工大学,二本,正在申请一本。这座城市叫贡城,以产盐著称,因为其中一口盐井为朝廷的贡井而得名,跟轻化工大学在全国高校的重要性一样,排名中下,四线城市。

他看过某位作家说过一句话,常常,一座城市可以简化为一个人,对他来说,这所学校,这座城市,这四年的大学时光,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可以简化为他现在准备告别的几个人。

所以他特别准备了一下,从衣着到各个方面,希望给他们留下一个深刻,美好的印象。

他约了今晚离开的车,是一个朋友,正好要去江城。

从此一别,如隔山岳。

走过空空的走廊,大部分宿舍的门都关着,想来那些同学都已离校,奔赴各自的城市和工作,奔赴属于他们的人生。

下到一楼,走到宿舍门口,午后的太阳在一米外布下整齐的光阵。

天真热。

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

是啊。暴风雨就要来了。

叶三省有些后悔应该带把伞,虽然这会被学弟们耻笑,吸了口气,正在硬着头冲出去,一人叫他:“叶团,怎么,又有什么军国大事?”

贾茂晋。

叶三省不用看都知道。

他那浑厚,低沉的嗓音和深情,优美的歌声,具有强烈的辨识度,在学校里几乎无人不知。

因为他不仅歌唱得好,还是学霸,一表人才,很多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同时,也是叶三省的“领导”。

人文学院学生会,贾茂晋是主席,叶三省是副主席。学校学生会,贾茂晋还是主席,叶三省是社团部部长。



在外人眼中,他们和睦相处,配合默契,但是他们彼此早就知道,他们心中充满对对方的轻蔑:一个是仗着家里权势的纨绔,一个依靠厚脸皮获得不正当的荣誉和利益。

所以从大一院学生会换届开始,直接当选学生会副主席的贾茂晋就不断为难仅仅是学生会干事的叶三省,后来一起进了校学生会,这种为难更加变本加厉,甚至有时因为愤怒而变得不加掩饰,全靠着叶三省的“好脾气”和伪装,才能够把两人的“和谐”关系维持到现在。

叶三省面团的绰号,只在最初班上同学中流行过,二年级后,叶三省在同学中的威望,就不逊于高高在上的贾主席,除了少数几个好朋友,就不再有人这样称呼了。

此时此刻,再加上这种语气,毫无疑问是一种故意的羞辱。

但是叶三省此时的心情,完全不想回应这突如其来的挑衅。

贾主席不在他准备见的名单上。

他早在大学一年级就确定了他跟贾主席的关系:忍让,妥协。如果可能,合作和利用。

有些人……此诚不可与争锋。

他很早就明白,这世上充满不平等,每个人都必须面对和接受。对他来说,最好的办法是敬而远之,实在不行,只能微笑配合。

这是他在这所学校,这座城市的最后半天,他不想招惹更多的人和事。

“贾主席。”

叶三省回过头,微笑着温和地招呼。

看见这张熟悉的脸,熟悉的笑,四年来一千多天几乎每天都要面对的表情,贾茂晋本来准备充分的心情突然大坏,充满愤怒。

这是最令他厌恶却又无可奈何的一种表情,——叶三省笑的时候露出雪白的牙齿,象某种兽类。温情而残酷。

但他偏偏拿他没有办法。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个人是他最大的敌人,哪怕他在他面前一直温顺地服从,低眉微笑,可是他知道,叶三省心中,满满是他的轻蔑和讥嘲。

所以他不断地为难他,利用手中的职权给他设置难题,剥夺本来应该属于他的荣誉和利益,有些是据为已有,有时是送给毫不相关的人。

两年多来把学校社团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在市,省和全国都拿过不少奖项的社团部长,没有在学校评过一次优秀,没有得过一次奖励,反而经常被批评,被苛责,被检查。

——幸好叶三省从一开始就明智而坚决地绝不经手任何一笔社团经费的使用。

有时候,夜深躺在床上,贾茂晋也常常用叶三省的名字来“三省”自己,他对叶三省是不是太过分了?

最后,他终于确定,这是嫉妒。

他妒嫉叶三省。

从大一几次交往下来,他就发现,每一次院里的活动,叶三省比他考虑得更周到细致,拿出的方案比他丰富精彩,每当需要同学参与,只要叶三省出面说服,没有不高兴地配合,任何学生会的事,只要叶三省接手,没有不办得妥妥当当,大家满意的。

而且叶三省从来不争功,不像绝大多数同学喜欢吹嘘,总是默默地做事,风头出面都让给他。这相当诡异。

贾茂晋寒假回家问过在省委工作的舅舅,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舅舅略一思忖,说所谋甚大而已。



所谋甚大?

贾茂晋不太明白,一个二本大学里,有啥可谋的?他通过辅导员查过叶三省的家世背景,一个来自小县城,父母早逝的普通农家子弟,想飞上天?

但是毫无疑问,叶三省比他能干,会做事,如果不是院里知道他的背景,院里学生会主席肯定不会是他而会是叶三省,学校学生会同样如此。

这让贾茂晋感到深深的羞辱。

如果说人世间还有一种感情要比爱情来得更为持久、热烈、深远,那便是仇恨。但是比爱情和仇恨更让人感受深刻的,却是嫉妒。

谁也想不到风光堂皇的贾茂晋会这样深刻地嫉恨一个“普通”的同学,谁也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学生会主席会四年不断地打击一个他的下属。

嫉妒让他发狂,甚至失去理智,有时克制不住叠出昏招。

幸好,叶三省默默地承受了一切,绝不声张,更谈不上反击,有时还主动替失措的贾主席遮掩。

这一切,似乎跟叶三省那个绰号“面团”名符其实,任由贾主席揉捏,毫无锋芒。

但是,这丝毫减少不了贾茂晋心中的厌恶和嫉恨。

现在,毕业了,贾茂晋一直想找一个机会最后再刺激一下叶三省。

狠狠刺激一下。

他还真不相信叶三省就是面团。他希望看到叶三省的锋芒和反击,看看舅舅所说“所谋甚大”到底谋什么。

刚才在宿舍听见叶三省的脚步,他突然间有种感觉,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这也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获得答案的机会。

所以他立刻冲出宿舍,连拖鞋都没来得及换。

现在,是时候了。

他微微一笑,说:“世间所有的遭遇,都是猝不及防?不是,是有备而来。或者说,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叶三省静静地站住,静静地看着贾茂晋,静静地听,静静地微笑。

贾茂晋摇了摇头,走近一步,叹了口气说:“你真是个面团吗?我最讨厌你这种打不还手,骂不还手的……烂泥样子。说你是烂泥你不会生气吧?”

“贾主席您说。”

叶三省依然温和微笑。

“你也许不是烂泥,可能是烂屎。”贾茂晋也露出微笑,跟叶三省的表情一样,温和地说:“有一个关于出身的比喻是说,在粮仓的老鼠能够吃粮,在厕所的老鼠就只能够吃屎。我出身干部家庭,根红苗正,大概就是在粮仓,叶部长你父亲是山区的农民,应该就是厕所里钻出来的老鼠,对吧?”

这是他准备了好久的杀手锏,用叶三省死去的父亲来刺激他。

这也是他最大的优势,最现实,最直接的差距。



叶三省匆匆赶到第四实验大楼,进了电梯一看手机,用了九分钟,松了口气。

古教授人如其名,古板,古怪,复古。

他穿长衫,留长发,冬天围着长围巾,配上黑框眼镜和长胡须,地地道道的民国范。

他给他们上古代汉语课,每节课都是提前五分钟到教室,准时下课,从不拖堂,也不提前。

他上课时从来不看教案,一站上讲台,就是从容不迫地娓娓道来,引经据典,从不错漏,而且板书工整,一丝不苟。

除了课程内容,他几乎不参与任何社会热点讨论,不像有的老师,好像时事评论员或者政治家,每次上课前几分钟都要讲述剖析刚刚发生的社会事件,显示自己心怀天下,见识不凡。

当然,他也几乎不跟同学们在课外联系,没课的时候,就窝在他的办公室看书写作,跟那些上行政班的同事一样,呆到六点离开。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几乎是所有同学对古教授的评价,叶三省也是如此。

所以现在突然接到古教授的电话,要跟他见个面,心里非常震惊和奇怪,不过正好摆脱贾茂晋的纠缠。

出了电梯,步走到古教授的办公室前,计算时间刚好十分钟。

人文学院在学校不算第一流的大院,办公场所稍微有些紧张,一般都是三四位老师共用一个房间,但是古教授的办公室是单独一个人的。

几年前他主持了一个关于钱钟书研究的课题,获得国家艺术基金支持,提升了人文学院在学校的地位,他自己也因此额外待遇。

办公室门上就挂着一块“钱钟书研究所”的隶书铜牌,应该是古教授自己写的字。

叶三省敲了门,里面传来古教授一惯波澜不惊的声音:请进。

叶三省推门进去,古教授坐在座位上正在电脑上打字,微微点点头,说:你稍坐一下,我把这点弄完。

叶三省点头说好,走到沙发坐下,又起身到饮水机用纸杯倒了一杯水重新坐回。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大家眼中古板冷漠的教授不会在乎他这么做。

沙发的位置很好,空调能够直接吹到。当然,如果长时间呆在这里工作,那也承受不住,古教授布置办公室的时候,应该也考虑到了这点。

叶三省慢慢定下心来,打量这间古教授专用的办公室。

大约有二十多个平米,整洁如同古教授一惯的衣着,除了办公桌,沙发,就是整齐摆放在两边墙壁的木制书柜,里面摆放着各种书籍,以古旧为主。

古教授的办公桌后墙壁上,挂着一副对联:

千家山郭静朝晖

万里风云开伟观

却是行书。看样子还是古教授自己写的。

叶三省扫视完毕,看不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想摸出手机,觉得不太礼貌,显得沉不住气,便息了这个念头,索性地坐在那里回想刚才在宿舍门口跟贾茂晋碰见的情景,想了一会,哑然失笑。

幸好古教授没有让他多等。

不到五分钟,古教授就起身端了茶杯过来,在旁边沙发打横坐下,说:“说话不是打仗,需要迎头痛击,所以我让你先坐一下,等你身体不热了,心也安静下来,我们才好说话。”

叶三省怔了怔,没想到古教授的开场白这样奇怪,接不上话,只好憨憨一笑。

“你是这一届学生中我最看好的,没有之一。”古教授没有理会眼前这位学生心里在想什么,自顾自地按照自己思路说下去:“所以我特意把你叫过来,想在你离开学校,踏入社会之时,给你一些建议。”

“谢谢古教授。”叶三省赶紧答谢,身子坐直了一些。

“这是老师应该做的。比起授业解惑,传道更重要。当然,所谓道,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解读。我呢,更侧重于社会经验,历史经验。”古教授紧紧地盯着叶三省,突兀地问:“你将来想做官吧?”

叶三省吓了一跳。

怔了一下,决定老实回答:“上午刚刚接到正式录取的通知。”

古教授点点头:“应该是。张总那个公司,让你直接过去当主管,还有山长药业,华西证券待遇都不错,你都拒绝了,听说你考公务员,一直在看书,所以我想在你离校时,给你说说,一些……作为老师的建议吧。”

叶三省再次有被看穿的尴尬。

古教授说的张总,是贡城滨江地产开发公司的董事长,叶三省实习的时候到那里做销售,三个月卖了十七套房,获得过一次月销售冠军,张总宴请销售精英吃饭的时候,专门给叶三省许过诺,毕业了去他那里,直接做主管带团队,不知道古教授怎么知道。

还有,山长药业和华西证券都是叶三省做过兼职的企业,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他们在学校招聘的时候,肯定提到了叶三省,古教授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也知道?

更重要的是,古教授怎么知道他的理想是从政?

虽然现在说从政还很遥远,但叶三省真的这样计划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深藏不露,谁知道不仅贾茂晋看出来,连莫名其妙的古教授都知道。

“谢谢古老师。”

他只有结结巴巴地感谢。

“你们都觉得古老师很怪吧?对,就是怪,言行举止不与寻常,这是古老师给自己做的人设,贴的标签。在大学里,可以这样,而且这样容易给人一种恃才傲物,清高自许的认知,不知不觉中就先把古老师当成了一个人物,当成一个学识深厚,博学多才的人物,这正是古老师想要的结果。好比那些艺术家喜欢光头,留辫子,奇装异服一样。当然,古老师的确博学多才,当得起这个标签。”古教授笑笑,话音突然一转:“可是,当官不是这样。你以后政府,第一条原则就是:当官莫为怪。”

叶三省有些呆住。他完全跟不上眼前这个刷新了他认知老师的思维。

“比如你今天的衣着。我知道你大学期间勤工俭学,挣了不少的钱,比一般的工薪阶层多得多,但是你接下来要政府机关工作,不能像你以前在企业做销售那样,天天西装领带皮鞋,周五郑王,成熟自信,而应该回复到你一个学生的本份,该青涩就青涩,该拘谨就拘谨,该装不懂就装不懂,该闹笑话就闹笑话,还有,该显穷的时候就显穷。衣寇楚楚的人,不是骗子,就是花花公子和伪君子。虽然这是一种偏见,但一旦这种偏见存在于你的某位同事,领导心中,你就可能成为受害者。你远超同龄人的经历和成熟是你将来成长的强大助力,就算你要让同事们觉得你是一个可以造就之材,能力出众,也得有一个过程,让他们了解熟悉你从初生牛犊到油滑老手的过程。不能一出场就技惊四座,这跟主席说的‘下车伊始大放厥词’一个道理。这也是怪。”

叶三省更加懵。这完全巅覆了他的某种认知。

“所以,最少你一开始的时候,需要和光同尘,入乡随俗,而不是独行特立,卓尔不凡。”

“然后,第二条,是善于跟同事打成一片,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这是从第一条下来的。有人说过,政治其实很简单,就是把自己的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但是怎么到达这个目标?还有,是不是一味的团结,团结得越多越好?这里面还是有个度……”

接下来十分钟,古教授整好以暇,从容不迫地给他讲述了十分钟为官之道,像他以前上课一样条理分明,举例详实,最后,古教授笃定地结束说:“今天有些突然,你也没有心理准备,这么多条新知识你可能无法立刻消化接收,不用担心,我做了一个文档,等会我会发到你的qq邮箱,你下去慢慢分解掌握。”

他们有年级群,虽然古教授没有跟他加qq好友,但能够查得到他的qq号。

叶三省在古教授讲解的过程中已经回过神来,认真听了大半,大半都理解,至于运用,那要看以后。心悦诚服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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