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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街十日谈

舒妍 著

美文同人连载

华历2162年诸华国纷争四起,有一位海城的富商齐树新为筹措女儿齐知慧被绑赎金,走私瓷器,不料货轮沉没,齐家陷入破产边缘,为力挽狂澜,其子齐知礼请缨出面收回不动产“银河街”,却遭住户围攻。银河街住户江雁宁,在发现老师与齐知礼熟识后,阴差阳错一同前往钱塘,却因缘之下收到陌生人一封信。这时,战乱波及到了海城,风声鹤唳。诸华国难当头之际,诸华举国上下同仇敌忾,仁人志士无不舍生忘死,救亡图存。波谲云诡的大时代,乱世中的众生相,无处藏身的江雁宁,战争后的*后一艘邮轮……将带这乱世之中的爱情去往哪里……

主角:   更新:2023-08-08 00:2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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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的美文同人小说《银河街十日谈》,由网络作家“舒妍”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华历2162年诸华国纷争四起,有一位海城的富商齐树新为筹措女儿齐知慧被绑赎金,走私瓷器,不料货轮沉没,齐家陷入破产边缘,为力挽狂澜,其子齐知礼请缨出面收回不动产“银河街”,却遭住户围攻。银河街住户江雁宁,在发现老师与齐知礼熟识后,阴差阳错一同前往钱塘,却因缘之下收到陌生人一封信。这时,战乱波及到了海城,风声鹤唳。诸华国难当头之际,诸华举国上下同仇敌忾,仁人志士无不舍生忘死,救亡图存。波谲云诡的大时代,乱世中的众生相,无处藏身的江雁宁,战争后的*后一艘邮轮……将带这乱世之中的爱情去往哪里……

《银河街十日谈》精彩片段

『初夏去银河街听老故事,是我今年做过最浪漫的事。』
我坐在窗前的沙发上往外看:茂密的梧桐树叶将天上的大日头遮得严严实实,只剩稀疏斑驳的光影倒映在街道上。对面一排白墙黛瓦的二层小楼皆被护在这壮实的树干下,四周的一切都显得平和而宁静。
这是农历的五月初,南江将热未热。但中午十一点,却已很有一些夏日的气氛。
一慧挂了电话,过来拉我:“走,吃饭去。”
我懒洋洋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同她踩着木质的梯子下了楼。
屋前的人行道有些狭窄,仅能容两个人并肩通过,再往外就是树了。街道倒是四车道,只是也逼仄得很,仿佛平行的两辆车随时会擦到对方反光镜。我跟着一慧走了几步,瞧见路牌上写着“银河街”三个字,便忍不住揶揄:“银河街?就这种宽度吗?”
“你是不晓得。”一慧说,“这街民国时就有了,树、房子,全都是那时传下来的。上世纪九十年代政府说要拆迁,还是一个华侨建筑师力争留下的。只是路太窄,前几年把树往里挪了几公尺,才勉强辟出四车道来。”
她边说边带我拐进屋后的小巷子去取车,刚要拐进弄堂时遇上一个六十来岁的中年妇女,衣着不算多考究,但气质倒是少见的平和。一慧见了她便招呼道:“谭阿姨,巧呀。又来打扫卫生?不是半个月一趟么,你上个礼拜刚刚来过呀。”
谭阿姨立定了笑:“齐老先生今朝就要回来了,我先来通一通风……哎哟!话曹操曹操就到了喏。”她小跑了两步迎上去。
我和一慧回过头去看,瞧见一辆沃尔沃SUV停在路边,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从驾驶室下来,绕过车尾,拉开副驾后面的车门。那是个八九十岁的老先生,身形挺拔,白肤鹤发,穿着西裤配衬衫,外罩一件马甲,挺括得老远一看就知是顶级的质料与手工。
那年轻男子拉了车门边要伸手去扶,老先生早已迈步下了车,一手撑住精细的手杖,一手轻轻往下压了压:“吾可以咯。”是一口标准的上海腔。
谭阿姨急了:“齐叔,吾鞭炮还没放了呀!侬哪能先下来了。”
老先生笑:“阿梅,啥年代了,好省么省了呀。现在不是人人关心PM2.5了么。”
“哎哟。”我听到此处侧头悄声同一慧讲,“这位老先生看起来像是个有钱的知识分子啊,派头太足了。”
一慧瞄我一眼:“还‘像是’呢,摆明了就是啊!”她拉我,“走吧!午饭还吃不吃了,我都快饿扁了。”
两人吃过午饭又就近找了家咖啡店。
一慧问我:“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据实以告:“能怎么办,又不是家财万贯,总归休息个把月,回去再找个工作。”我新近辞了工,一慧知晓后立即打电话给我,叫我来散几日心,我也就不客气,乘了半小时高铁来这里。
“小说呢,还写不写?”
“当然要写,人生理想嘛。”
她笑起来:“那就好。”
杯中美式饮尽的时候,两个人站起来,照旧驾车回银河路。一慧开了家软装工作室,客户多是预约上门,因此有空在午后陪我三个钟头。
我坐在副驾上,不必再忧心街道宽窄,只觉得银河街真是出奇的美。道路两旁的梧桐树长成拱形,包裹住整条街道,往前望去,一片碧绿好似没有尽头。路的两旁开着形形色色的小店,无一不雅致安静,这个点,行人不多,麻雀闲散地站在枝头叽叽喳喳,小猫咪慵懒地躺在石板路上。我忍不住感叹:“一慧你真是会挑地方。”
“那当然。”她说着将车拐进小巷口,又把我先放下来,“里面位置窄,不能从车门出来。”
“那你呢?”
她指了指天窗。
我笑得直不起腰:“你真是一如既往好身手啊!”
在巷子口等一慧,仍然是遇见谭阿姨的那个地方。
此刻这里停了两辆面包车,两个工装服的中年人正把一个个纸箱搬进屋子里。我百无聊赖,便站着看。孰料“哗啦”一声,那纸箱底裂开,里面的书籍散了一地。
搬箱人“哎哟”一声,屋里即刻冲出来一个年轻男人,正是上午见过的那辆SUV的车主。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场景,当即捂脸吸了口冷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蹲下来就捡。搬货人见状也七手八脚就抓。
“轻点。”年轻男人开了口,声音圆润平和,朝气十足,倒是与长相成正比。
地上散着一堆书,远望似乎还是古籍,微风一吹,纸页哗哗作响,我心疼得紧,看不过眼只好凑上去一起捡。年轻男子愣了一下,随即朝我露出微笑:“谢谢。”
我合上手中书籍的封面,正要应声,低头却赫然看到手中是一册刻本《史姓韵编》品相一流,摆印精准,绝非当代仿本。我心下一惊,细细端详了两眼,忍不住夸:“好书啊!”
“是。”有人这样回答,音色苍老而沉稳,我抬起头来看,是中午被王阿姨唤作“齐叔”的那位老先生,他拄着拐杖向前走了两步,站直了笑,“小姑娘识货的,这版的《史姓韵编》可是内聚珍。”
他这样一讲,我手上不由愈加慎重,轻掸了灰尘,小心翼翼地码进箱子里,又一一去捡地上的书,都是古籍,《庄子集释》《文心雕龙》《胡子衡齐》不一而足。
将一本半旧的线装书从背面翻过来的时候,我难抑激动地“呀”一声:“汲古阁的《六十种曲》上百年前就几乎已经绝版了!”
“是。”老先生声音里有一点或者称得上欣慰的笑意。我抬头看他,在黄花梨手杖的支撑下,他脊背挺直,逆光而立,宛如一棵老松,顽强得足以刺破时光,似有无尽力量。
一慧从巷子里停了车出来,老远嚷嚷:“阿砚,干嘛呢?”
书已捡尽,我站起来,等她走近。
正要告辞,老先生忽然笑道:“小姑娘,要是不忙,进来吃杯茶好哇?我们怀信泡茶一流。”他换成普通话,仍略带一点沪语腔。
我和一慧正面面相觑,被叫作“怀信”的年轻男子已接过话头,捧着纸箱笑眯眯道:“两位请。”
推辞似乎已经不礼貌了,我们应一句“叨扰了”便转过屋角进了门。
屋子进深比开间要大一些,物件不多,但古色古香,左侧是一排高大的书架立在墙边,即便认不出木质,但看一眼色泽也知价值不菲。书桌圈椅摆在书架前,笔墨纸砚样样齐全,老式唱片机搁在博古架上。右侧是一张长约二米的茶桌,做旧的样式,看样子是新置的,桌上摆着整套的茶具,壶与杯都是紫砂质地。紧邻着的窗边摆着绿植,水仙开得正好,睡莲也枝繁叶茂。一张躺椅静静倚在窗下。
整洁得堪称一尘不染,但却并没有故意的陈设感,熨帖且自然,老先生进屋来悠悠地坐到茶桌前,那种放松欣慰的姿态仿佛一下子让整间屋子鲜活起来,那是深情的主人才能有的神情,客居者是培养不出来的。
他坐在太师椅上唤年轻男子:“怀信,你去里屋把第二格抽屉里那块普洱拿下来。”
男人应声进去,少顷拿一块茶饼出来,撕开纸,细细掰碎放进茶壶里。
谭阿姨戴着围裙从里屋出来,手上端着一个果盘,摆着红豆酥和杏仁饼,笑眯眯地招呼我们:“别客气,多吃点。”
老先生坐在我对面:“小姑娘,现在像你这样懂古籍的不多了噢。”
“略知皮毛。我爷爷爱藏书,耳濡目染的。他找了半辈子刻本《史姓韵编》都没找到,所以我印象格外深刻。”
老先生笑道:“那回头你替我把这本带给他,宝剑赠英雄。”
我摆手:“不不,不敢夺您所爱,况且他老人家已经过世。”
“这样啊……”老先生像有点喟叹的样子,但神色如常,并不能瞧出情绪,“物是人非啊。”他忽然说,“眨眼雁宁也走了一年了。”
年轻男人替我们倒过茶,伸手轻拍老先生背:“阿爷……”安慰声轻轻,似哄孩子。
老先生倒笑起来了:“今朝刚回来,难免睹物思人。”
男人来了兴致:“阿爷,我老早听奶奶讲,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差点打起来?”
“伊个能讲个么?明明是伊差点打吾。”老先生讲起从前,眉眼都带了笑意。
“那您给我讲讲,我给您拨乱反正。”
“客人还在,讲老里八早的事体岂不是扫兴。”
“不不,您讲。”我和一慧异口同声,“再感兴趣没有。”
“既然这样……”老先生端起茶杯,抿一口……
『“我们的远东号,在红海沉了。”』
1941年12月1日下午12点15分
兴隆饭店的雅间里,齐知礼脱了他那身英纺羊毛的法式西装,露出里头同款的背心与精致衬衣。
他轻挽了袖口,朝对面的女士做了个“请”的姿势:“密斯许,尝尝这‘起司炸蟹盖’,全上海滩的西式食品里,恐怕再也找不出比它更好的了。”
对面的许小姐穿了一身天鹅绒的斜襟串珠边旗袍,耳上两颗硕大的珍珠熠熠生辉,此刻听见他这样讲,不由微微侧了头,娇俏地笑:“知礼哥的品味,我向来是信的。但吃之前,倒要讨教讨教这菜色是怎么个与众不同法,竟这样得你亲睐。”
齐知礼用纱巾擦了擦指尖,娓娓道来:“这清水大闸蟹是阳澄湖的,蒸好后剔起蟹膏蟹肉填进蟹盖中,撒上一层起司粉,进烤箱……”
他正要再说,包间门忽然被人自外“砰”一声地推开,桌上两人都吓了一跳,同时侧过头去望。来人是谭为鸣,此刻他喘着粗气,脸色煞白。
齐知礼脸上有几分不满,沉着嗓音问:“为鸣,你几时这样不成体统了!要是吓到许小姐可如何是好,还不快赔不是。”
谭为鸣虽然年纪尚轻,但也算是自小跟着齐知礼的,见是当下情境,当即朝许印娜鞠了个躬:“惊着许小姐了,为鸣给您赔不是。”他说完倒了几步退出门外,掩上门复又再敲:“少爷。我有事要向您禀报。”
“进来。”
谭为鸣得了应允,这才轻推了门进去。弯腰附在齐知礼耳边讲:“我们的‘远东号’……”他说到此处斟酌了一下,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齐知礼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才长吸了口气说:“在红海沉了。”
齐知礼脸上一僵,只觉得背上冰凉,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但他仍算镇静:“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去再说吧。”
许印娜深表关切:“知礼哥,怎么了?”
齐知礼脸上早已舒展开来了:“都是小事。下人嘛,什么都怕。”他说到这里,回头瞪了谭为鸣一眼,“遇事咋咋呼呼的,你是今天才跟我吗?”
谭为鸣退后两步,恭敬立在齐知礼身后:“是,少爷。我冒失了。”
齐知礼沉着脸:“既然知道冒失了,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出去!”
“少爷,您还没有定夺,为鸣不敢私自决定。”
齐知礼瞪他一眼,任由他在自己身后立着,并不再搭理了。
许印娜出生富庶,父母老来得女甚是宠爱,上头又有个兄长,简直是蜜罐里泡大的,故此难免有点我行我素的大小姐脾气,但不食人间烟火的好处是,万事皆不挂心。此刻见齐知礼似有要事,也不在乎彼此是久别经年的重逢,金口一开:“知礼哥你有事就先走吧,下次再约。”算是放人。
齐知礼笑眯眯:“那怎么行,好不容易与密斯许吃个饭,就算再大的生意我也不能撇下你啊,否则密斯许你要是觉得我毫无信义,那可怎么办。”
许印娜放下餐具,敛起脸上的笑意:“密斯特齐,说了别再叫我密斯许了。多生疏!还和以前一样,你是知礼哥,我是印娜妹妹。”
“好好好,印娜妹妹。”
“喏,既然是妹妹,就不用客气。”许印娜坐直了看他,“如果真有事,不必陪我,可以改日再约。我还要在这里住上一阵才走。”
“既然这样……那我陪你吃完下一道“金必多汤”就先告辞了。改天等忙完手头的活,带你去英国餐厅‘沙利文’尝尝他们的‘波尔多红酒原盅焖子鸡’。”
“知礼哥可不许逗我,你要是拖上个十天八天的,我说不定就没机会吃了。”
齐知礼笑道:“怎么,这回来上海,难道只打算住十天半个月不成?”
“我马上要去英国了。”许印娜语调轻快,但脸上仍有点闷闷不乐,“我是不想出去的,到了外国举目无亲,有什么好的!可惜我爹爹非要我去英国,他本意是更中意美国,说一战美国得了不少好处,白银风潮过后美元区又扩大,取代英国恐怕只是时间问题,不过因为《排华法案》的缘故,只好让我去英国留学。”
齐知礼甚是不解:“英国这时候也是战事吃紧,回国的学生不少,怎么许伯父反其道而行。”
许印娜耸了耸肩:“我也想知道。不过也好,再在家里待下去,恐怕他们要给我说亲了,还不如念书来得好。”
说话间服务生端了“金必多汤”上来,鱼翅鸡茸加奶油调制而成的,仿佛更合旧派缙绅口味一些。齐知礼吃在嘴里,只觉得食之无味。
又和许印娜繁复地招呼过一轮,齐知礼才气哼哼地带着谭为鸣下了楼。
谭为鸣早把车停在饭店楼下等着了,他恭敬地替齐知礼拉开车门伺候这位金贵的齐家大少爷坐进去。
汽车行驶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齐知礼在后座坐着,脸上那股子骄矜的少爷气已全然退了,他扯开领带,声音几乎有丝颤抖:“为鸣,船上载了多少东西?”
“十吨棉纱,二十吨绸缎。”
齐知礼略舒一口气:“还好……”但随即又疑道,“怎么会只有这点东西?不对!船是怎么沉的?”
谭为鸣没有回头:“恐怕不止这点东西。我们快一点,老爷还在家里等你。”
车刚在齐公馆前停住,黄管家就疾步迎上来:“少爷,老爷在书房等你很久了。”
齐知礼难掩忧心忡忡,和谭为鸣交换了一个眼神,吩咐道:“去门口候着,务必拦住闲杂人等。”言罢踏上楼梯,匆匆敲响书房门:“父亲。”
里头的声音透着几分疲惫:“进来。”
齐知礼推门进去,其父齐树新正坐在硕大的办公桌前翻着什么文件,见他进来,放下手里的东西,正要开口,但齐知礼话已抢在前头:“我听为鸣说,我们的船沉了?”他脸上有不可置信的悲怆。
齐树新端坐在桌上,只说:“是。”
“我们亏了多少?”
“将近三百万。”
齐知礼大惊失色:“那批棉纱绸缎,不过五六十万上下。怎么会……有三百万之多?”
“我走私了一箱前朝宫廷瓷器,还有明朝珐琅钟。价值约合两百万。”
饶是深秋,齐知礼背上业已湿透,他捏紧拳头恨恨叹了一声:“父亲!您怎会这样糊涂!”他苍白着脸,“阿姐呢!阿姐几时从英国回来?看日子该到了,她一贯是有办法的!”
齐树新那皱纹深重的脸忽然颤抖起来,紧接着他捂住了脸,闷声说:“知慧被人绑架了,那些古董钱……本是赎金。限期还有五天,凑不齐就说要撕票。”
晴天霹雳。齐知礼大骇之下只觉浑身的气力仿佛都叫人抽走了,一下瘫在座位上,心乱如麻,脑子里却是空白的,只有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屋里的气氛静得可怕,齐树新颤抖着手抽出一根雪茄,闷声说“我本以为东西安全到达,结了款项这事会有些转机,谁知道……”
齐知礼谨慎起来:“父亲,您想过吗,如果他们收了钱却不放阿姐继续敲诈怎么办?甚至收了钱下狠手又怎么办!我以为不给赎金尚且还能拖一拖时间,一给就全无主动权了。”
齐树新狠抽了一口烟:“你以为我不晓得吗。只是他们差普通市民来送信,调查难度非常大,似乎每日都不在相同地点。五日之内要想查清……难呐!只能尽力拖时间,只是一旦拖到无法再拖,三百万的赎金仍是分文差不得。”他满脸愁容,“不管怎样,始终是要做两手打算的。钱要是凑不齐,万一你姐有个三长两短,我是……我是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了。”说到最后,眼眶里全是泪水。
齐知礼看着父亲:他纵横商场几十年,手段强硬,铮铮铁骨,几时有过这样的神色。齐知礼眼里酸涩,转过头去擦了擦眼角,坐直身子尽力平静道:“那眼下呢?眼下您打算如何凑齐这三百万?”
齐树新正要答话,楼下忽然吵嚷起来。黄管家竭力劝道:“陈老板,我们老爷真的不在家。”
“骗赤佬呢!我刚刚看到汽车开进来!”
齐知礼起身,悄悄掀开窗帘一角往楼下望,川沙代加工纱厂的陈炳光带了两个壮汉堵在大门口。
齐树新按着太阳穴:“你看到没有,三百万是不够的。”他叹了口气,“棉纺一厂卖了大概有九十万,二厂有七十万,缫丝厂可值一百万……”
他话说到此处,齐知礼已然不忍听下去,疾步返身,站到齐树新面前,痛心疾首:“父亲!不能卖!这可是我们齐家在上海滩的立身之本啊!”
齐树新深深叹气:“我又何尝不知!但眼下最要紧的是知慧没事。”
齐知礼想起来:“父亲,我今日见着许印娜了。”
齐树新并不讶异:“她父亲给我打过电话了,说印娜过几日从上海出发去美利坚,托我照应一些。照理本该是接她来宅上住的,但眼下出了这种事,实在是分不出精力招待她。我已经叫陈妈送了些吃喝用度的东西过去了。”
齐知礼却转了话题:“既然许家伯伯托你照顾印娜,便是说彼此交情不浅,何不跟他借些钱周转呢?犯不着就此拖垮家里的生意。”
“许令藩这个人,和你吃饭喝酒时自然是朋友,兄弟长兄弟短,嘴上再活络没有,但真的说到钱……”齐树新牵着嘴角哼了一声,“铁公鸡。”
“大伯呢,他手头松动些没有?”
“你大伯的近年来生意清淡你也是晓得的,又花大价钱给政府,捐了个有名无实的官。哪里还拿得出闲钱。”
“阿姐的事情他们知道了吗?”
“知道了,你大伯拿了十万出来,又嘱了部下留心,但毕竟他实权不大,这事又不能大张旗鼓查,唯恐激怒了绑匪,所以到现在一直都还没什么消息。知廉从他爹那儿听了消息,前两天给我打了个电话,寄了两万块来,说人在部队不方便,前线还在打仗……”
“父亲。”齐知礼打断话头,“不如这样。徐州的煤矿不是许家伯伯占一半,您和大伯又分占剩下的一半嘛,我记得早两年许家伯伯就要跟您和大伯买股权,不如趁此机会把您那半卖给他算了。反正我们也没时间时时去徐州看着矿上的情况。”
“你懂什么!”齐树新瞪他一眼,厉声道,“你以为纺织生意真的那么好做?蚕茧年年价格不一样,收早了风险大,收晚了没有货。不说轻抛货占地方,光是缫丝,就要争分夺秒,晚了蚕茧便是一堆废物。眼下时局又不稳,要货的客户今天还腰缠万贯,明天就可能身无分文,连胡雪岩那么大身家,一趟押错宝便一败涂地。”他叹口气,“知礼,我们齐家,说起来是上海滩纺织业大户,其实是靠煤矿立身的。”他一字一句道,“你,记,住!只有煤矿,才是不论经济和政治风向,不论市场和环境变动,随时随地,人人离不开的。”
齐知礼大学方毕业,生意上的事一向是由父亲和阿姐打理的,此刻齐树新这样说,他亦只是似懂非懂。
不料齐树新又道:“况且,民国二十七年徐州沦陷,多少煤矿都一夜之间落到日寇手里,我们幸得请了德国最大的洋行以债权人的身份接管煤矿,天上挂了德国旗,地上铺了画德国旗的铁板,才在烽火里勉强保住了煤矿不被日寇侵占。此刻不说股权方不方便转,就说当下形势,煤矿也是一点风吹草动都经不起的。退一步讲,即便煤矿此刻便停工,再无一丝收入,我和你大伯也绝不会将它拱手让人。我们已经保不住土地了,不能连土地下面的东西都让日寇夺了去!”
齐知礼竟觉动容。
齐树新讲完大段话,人亦渐渐冷静下来,平静道:“知礼,你记住,煤矿是万万不能卖的。”
齐知礼点了点头。
父子俩一时思绪万千,相对无言,
屋里静得骇人,石英钟骤然“铛”了一声。已然是午后一点三十分了。
楼下陈炳光扯着喉咙:“齐老板半个月前就允我结账的,谁晓得拖到今朝还不给钱。世道艰难,工人们哪个不要养家糊口!”
齐树新长长吁出一口气,骤然握住电话机给楼下拨号。齐知礼知他欲要给陈炳光结账,不由猛然起身,急唤了一声:“父亲!”
齐树新顿住手上动作,抬头望了儿子一眼,眼里的冲动和决绝骤然散了,苦笑了一声,人愈发显得脱力与疲惫。
齐知礼深吸了两口气,撑住桌子,脸上有一丝冲破绝望的谨慎的欣喜:“父亲!我忽然想起,去年有个英商公平洋行的买办来找您谈过要买银河街的事。不如,将他寻回来,认真谈一次?”
齐树新眼神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去:“但那是你爷爷留下来的,他最看中银河街,即便一生那样多风雨,即便是再艰难的境地,也始终不舍得卖。”
齐知礼努力扯出嘴角笑了一下:“我想,比起银河街,爷爷一定更看中他的大孙女。”
齐树新沉默了许久,直到眼眶潮湿,终于说:“你说得对。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
齐知礼站着,竭力微笑:“那您联系那位买办吧。”
齐树新找出联络簿,顺着电话拨回去,那头笑声无比爽朗,也肯给现钱,但开出的价钱却比去年少了整整四分之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齐树新此刻也只能放任对方趁火打劫。好歹钱到手,女儿齐知慧才有获救机会。
正要应承,熟料对方干咳一声:“不过,齐老板,我有个要求。”
齐树新愣了一下,随即沉声道:“您讲。”
对方轻笑了一声:“我希望,我们成交的时候,银河街那些住户,都已经……清出场地了。你知道的,我要的不是人,是地。”
“这未免太仓促了。”
“我不急啊齐老板,一个礼拜,两个礼拜,一个月,两个月,我都可以等啊。”那头笑得非常笃定。
齐树新知他这样讲定是摸准了自己急需用钱,女儿生死未卜,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含恨挤出笑来:“那么至多三天,还请您准备好现钱。”
“自然。”
齐知礼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要让银河街的人全搬走?”
齐树新叹了口气:“是……那儿住的可许多都是你爷爷认识的老街坊。”
齐知礼站起来:“您放心,我去。绝不会出岔子。”他疾步迈出书房。
齐树新望着儿子的背影,竟觉他仿佛瞬间长大了,他起身站到窗前撩开窗帘往楼下望,陈炳光还站在楼下,他踱回书桌前,给楼下拨了个电话:“阿黄,你上来拿支票,差陈老板回去吧。”
1941年12月1日上午10点15分
法租界,爱多亚路亭子间。
江志高提了个行李箱进屋,妻子董心兰很快迎上来:“箱子借到了?”
“嗯。”他应了一声,打开箱子搭扣,把桌上零零碎碎的东西往里塞,边塞边说,“姆妈,不是讲好这些东西不带了吗,怎么临时又变卦。”
“想想还是不舍得。”老太太应儿子,“这些都是跟了我几十年的东西,哪能说丢就丢……”她还想再说,但嗓音很快沙哑起来,伴着沉重的喘息声。
江志高嘱她:“您喝点水。”
董心兰在一旁听得母子俩对话,不由揶揄起丈夫来:“还好意思说妈,你也不是临时变卦,讲好等雁宁放了假一起回去,哪里晓得脑子一热,说走就走。”
“不是说了有公司聘我嘛,可不得早点回去。”他应得很敷衍,随即转头拔高嗓门喊了一声,“雁宁,你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帘子被人从里间掀开,紧接着出来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子,一身校服加上齐肩的短平的学生头,眉清目秀,活力十足的样子。
女孩子哼哧哼哧地从里间拎一个大包出来,江志高皱了皱眉头:“你拿它干什么?”
小姑娘笑眯眯:“跟你们一起回去一趟呀。”
江志高还没来得及开口,董心兰已经扯着嗓门喊:“哎哟雁宁,我的小祖宗,好好的学你不去上你跟我们回家?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江雁宁站在门口撅嘴:“又不是赖学,请一两天假呀。我都好久没回去了。”
“请什么假,这都十二月了,不消一个月你们学校就得放假,到时候再回来也不迟。”
江雁宁不依,又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好耍赖,瘪着嘴一脸委屈:“不行,我得送奶奶,我不舍得奶奶。”
她话一出口,老太太就泪眼婆娑:“我们小雁宁长到这么大,几时离开我那么久噢。”她边说边抹眼角,“心兰,她要送一送就让她送一送吧。”
董心兰看着这感情丰沛演技高超的祖孙俩不由怒向两边生:“妈,她就个给你这样惯坏了!还想逃学?”她狠狠瞪了一眼女儿,“考试考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理完箱子的江志高这回终于抽出空来,下了个结论:“行行,请一天假吧,快去给你们老师打电话。”
“OK!Thankyou,Dad!”
江志高朝她挥了挥手:“Notatall!”
江雁宁一溜烟飞奔到楼下去打电话,留三个大人在屋里做最后的打点。
董心兰有点埋怨丈夫:“学期都要结束了,关键时候你怎么能让她请假!”
“你还不知道她?要是不让她回去一次,她就算坐在教室里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况且……”
董心兰没什么好气:“况且什么?”
江志高回头瞄了一眼母亲,老太太正坐在椅子里打盹,他压低了声音说:“依着点母亲也未尝不可。早上我替她去医院拿报告,医生说极有可能是肺结核。”
董心兰霎时僵住,惊恐之中瞳孔都有些放大,尽力压低声音:“是说不能医了?”
江志高叹了口气。
“这病要过人的呀!哎哟哎哟,要命了哎哟哎哟!雁宁还和她上下床睡!”
江志高拍拍妻子的肩膀:“肺痨是飞沫传播的,我们一早分开饮食,不会传染的。”
董心兰舒了口气,拍了拍丈夫手背,没有再说话。
江雁宁很快从楼下跑上来,一脸欢天喜地:“汪老师准假了!”
搭楼下阿黄头的车回南江市,行李箱也是跟他家借的。阿黄头在一家缫丝厂做货车司机,碰巧这两日都是空车去南江载货,江家素来邻里关系不错,跟黄家打了个招呼,送了只蹄髈过去,阿黄头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江家住的房子是早几年江志高刚来上海做账房时顶下的,二房东是个法国人,不知何故急着回国,故此顶费低廉,帮江家省下不小一笔资金。只是如今租赁合约到期,物价又日益增长,要想再在租界生活下去,房费将是一笔巨大开销。江志高本来还犹疑不定,想着女儿还在大同大学读书,不如再找间房子顶几年,但他供职的公司报社运营不善,财政连年赤字,物价飞涨,法币飞速贬值,员工薪资却一整年原地踏步了。江母又在这紧要关头犯了病,资金上实在无以为继,只能搬回南江市的老家。女儿雁宁可以申请校舍,住处不是问题。
一家人搬着行李下楼,阿黄头已经坐在车里等着了。
老太太疑似得了肺结核的事阿黄头并不知道,江志高也没有说,他担心一提,对方很可能不肯载他们了,但也不能因为阿黄头不知道就可以连累他。故此江志高让女儿和太太坐进驾驶室,接着把老太太扶进后车厢,随后自己也坐进去陪母亲。
老家南江离上海并不远,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加上市内道路,三个小时亦足矣。
比起在租界的屋子,银河街的房子才称得上是家。江家世代居于此,银河街15号,是天地间,他们最熟悉最亲切最有归属感的地方。
江雁宁吵着要回来,大概正是思乡情绪的作祟。
地方是老地方,但房子并不算太旧。
1907年银河街初建,迄今35年,虽偶有修补,但砖石建筑相当坚固,仍是风雨年月中的坚固庇护。
江家一家坐着阿黄头的卡车回来,甫一到门口,四邻八舍都从屋里出来露了面,一个个热情洋溢,七嘴八舌地上来搭话。
“听说上海黄头发的外国人很多?”
“大世界里杂技团演得好哇?”
“志高肯定是发了财回来的。”
“可不是,你看看心兰这棉袄就知道,上海货!多少漂亮!”
“雁宁也回来啦!上海学堂里这么早就放假了?”
江雁宁怕这话落在父母耳里又免不得要挨训,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请假的,后天就回学堂上课。”
江志高趁着这当口把老母亲搀进屋里,倒了水开始忙活着掸烟尘。屋里长久不住,有种潮湿的阴冷。老太太坐在窗口,手里握一杯茶,外面的梧桐树叶显出一种枯萎的黄,午后的日光照进来,空气里细微的尘埃都无所遁形。她忽然说:“志高,你老老实实讲,我是不是得了要死的病?”
江志高手里的动作霎时顿住了,很快,他笑起来:“妈你说什么呢?”
“我是不是就快要死了?”
“当然不是!”
“你说实话,我生的孩子,瞒不了我。”
江志高长叹一口气,扔了手里的鸡毛掸子,走过来坐到老母亲对面:“没有那么严重,只是肺结核。我听说外国人已经造出来一个叫什么‘盘尼西林’的药,将来可以根治肺结核。”
江母闭上眼睛缓缓地吁出一口气:“肺痨哪还能治啊,别哄我了。”她侧过身没有再对着儿子,“你离我远一点吧。”
江志高站着没动,良久挤出笑来:“行了妈,你别瞎想了。我去买点菜,今晚还不知道吃什么呢。”他经由热闹非凡的门口拐出街口。
屋外暌违良久的邻居正亲热地叙着旧。
隔壁李奶奶拉着雁宁的手:“真是好久没见到我们小雁宁了,怎么样,晚上来李奶奶家吃饭吧,我炖了你最喜欢的鱼汤。”
江雁宁有点心动,回头看母亲董心兰一眼:“妈……”
董心兰擦着门框斥她:“你怎么一回来就想去叨扰李奶奶。”
李奶奶笑呵呵:“她不是来叨扰我,是陪我。小雁宁你说是吧……”
江雁宁正要说话,街口忽然驶进来一辆汽车,车身黑得发亮,一看就是富人坐的车。聚在一起的邻里们都好奇地望过去。
车愈驶愈近,最终在江家门口停了下来,人群里有声音说:“心兰啊,是不是你家有钱亲戚来了!”
“我家哪有什么有钱亲戚……”董心兰正要再说,车门忽然被人从里推开。
一个龙章凤姿的年轻男子从后座出来,站直了,象征性地理一理格子西装的衣襟,四周环顾了一遍,脸上表情庄重:“街坊们,大家好,趁着人多,借用大家一点时间,说个事。”
大家面面相觑。
这人继续说:“我叫齐知礼,齐立德是在下的祖父。1907年银河街始建,他老人家允诺将银河街免费借给诸位居住,但如今祖父已过世多年,我们齐家决定收回银河街的地块与房产。愧对各位,还请诸位三日之内搬离此处,谢谢大家配合。”
人群即刻陷入寂静。
随后有人叫起来:“齐老板当年亲口允诺的,说是我们可以永远住在这里。怎么,他老人家一走,你们子孙后代就不认账了?”
群情激奋:“对!齐老板亲口说的!”
“上海滩这么大老板说话不算话吗!”
“真是养出来逆子!”
“反正不搬!”
“怎么相貌堂堂,良心倒这样坏!”
谭为鸣听不下去,冲过来喝一声:“说什么呢!真是无理取闹!”
人群里跳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穿一件坎肩,膀大腰圆:“什么‘说什么’!莫名其妙来收房子,背信弃义不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骗子!”
众人齐响应:“对!对!”
谭为鸣自西服口袋中摸出房地契,展开任由众人过目:“大家看清楚,这可都是真凭实据,有道台印为证,造不得假。银河街从来就是齐家的产业!”
中年男子说:“那齐老板当年金口玉言允诺的永租权就作不得数了吗!我们一众街坊难道是无凭无据就住到这里来的吗!我们当年是和齐老板谈的合约,今天要搬,让齐老板来说,我们保证二话不说马上走!”
齐知礼一早知道劝搬这事不容易,但没想到难到这种地步,一众街坊再胡搅蛮缠没有。
他忍住没有发作,但谭为鸣向来冲动,把房地契一卷,喝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明知我们老太爷过世多年,你现如今要他来和你谈?”
人群里稀稀拉拉的几声笑。
谭为鸣怒火中烧,冲上前一步:“还有脸笑?”
齐知礼及时伸手拦住他,照旧立得笔直,脸上仍尽力舒缓,几乎算是陪着笑了:“我知道这事为难大家了,但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还请诸位多多担待。”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脸上的笑霎时敛住了,“如果诸位实在有困难,三日之后,我会请人来搬。”
这是威胁了。
人群寂静无声。
齐知礼转身,往车边走去。谭为鸣快步跟上,往驾驶室去。
身后忽然“砰”一声,像是什么撞在石板砖上的声音。紧接着江雁宁骤然叫起来:“李奶奶!李奶奶!”声音里充满惊惶。
齐知礼顿住脚步,他甚至懒得回头看,只冷笑了一声便继续往前。年轻的女声还在喊,撕心裂肺,人群骚动起来,七嘴八舌的,有人说:“掐人中,掐人中!”
齐知礼扶住车门的手僵了僵,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拉开车门,对跟在身后的人道:“为鸣,你去看看怎么回事。”自己照旧轻巧笃定地坐进车里。
谭为鸣返身,快步扒开人群,然后迅速跑回来汇报:“一个老太太昏倒,掐了人中醒过来了,但脸色发青,话也不说,恐怕不太好。”
齐知礼双臂叠在胸前,没有看窗外,只说:“等一等再回去吧,先送她去医院。”
谭为鸣复又回到人群里:“送医院!”话毕,背起老人就跑。
人群安静了下来,彼此面面相觑。江雁宁快步跟上谭为鸣,趁着他把李奶奶塞进后座的当口,拉开门跳进车厢,一副坐定的神情,昂着头说:“你们要送她去哪个医院?”
董心兰这下子急坏了,跑着步冲过来,一把拉开车门把江雁宁拽下来:“哎哟,小祖宗,你又要干嘛去!”
“送李奶奶去医院!”
董心兰压低声音:“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知道这两个是什么人啊!不清不楚的怎么敢上他们车!”
“我知道啊!就因为防人之心不可无,就因为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才不敢随随便便把李奶奶让他们带走啊!”
“你说得也有道理……”董心兰往街道口张望:江志高买菜还没有回来。她迟疑了片刻,叹了一声,随即把围裙解下来塞进女儿手里:“我去!”
江雁宁站在门口,堵得车门都关不上,她一脸不情愿:“可是李奶奶还要人照顾啊!”
“我来照顾。”
“奶奶也要人照顾。”
“还有你爸。”
“爸不是说有公司聘他了吗?哪还有时间。”
董心兰瞪她一眼,往里挪了挪,江雁宁即刻露出笑脸,但随即又垮下来:“妈,你说李奶奶不会有什么事吧?”
董心兰伸手拍了拍她臂膀。
谭为鸣转过头来:“可以走了吧。”
车驶向圣玛丽医院,谭为鸣照旧背着李奶奶下了车,急冲冲地要找医生,谁料护士头也没抬:“先交押金。五百元,多退少补。”
江雁宁母女一路跟随,此刻听到押金数目不由一愣:此前江志高在《大陆报》做会计,一月薪金不过五百余元,收入已算不错,但一家四口吃喝用度下来,也所剩无多。何况如今江志高又离了职,一家人正吃着老本过日子,哪样不要精打细算。如今李奶奶一入院,就要整整五百块,着实把母女俩吓得不轻。
董心兰硬着头皮问护士:“您看我们这身上也没带那么多钱,能不能先看病,看了再结?”
护士头也没抬:“你说呢!看好了你们跑了我找谁去!”
江雁宁听得恼火:“我们堂堂正正的人,怎会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护士抬了头,嗤笑一声:“那可说不准。”
江雁宁忍不住要与她理论,幸得董心兰一把拉住。
正当此时,楼梯上下来一个人,穿着白大褂,小护士坐直了招呼道:“马医生。”
那马医生抬头“嗯”了一声,眼神随意扫过江雁宁母女,最后在谭为鸣身上停住,认了几秒,喜道:“谭先生?”
谭为鸣一看,不由也笑:“马医生几时来了这里了?”
“来了半年有余了。谭先生怎么了,身体不适?”
“不,是这位老太太。”他伸手引马医生往长椅上看。
马医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掀开李奶奶眼皮一瞧,即刻唤那护士:“快,快送进去!”
护士有点为难:“可他们……”
马医生打断她:“别‘可是’了,快!”
李奶奶被送进去,用电筒照着眼珠,再然后又用布裹住臂膀,医生戴着听诊器挤压着一个橡胶球,总之用各种奇奇怪怪地方法给李奶奶检查,最后肌注了两支药水,叫护士把李奶奶送进病房。
江雁宁母女留在诊室,问马医生:“李奶奶到底得了什么病?”
“心脏病发,血压飙高,有中风先兆。病人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可不是!刺激受大了!”江雁宁狠狠剜了谭为鸣一眼。
谭为鸣站得笔直没有说话。
“病人尚未脱离危险,留院观察几天吧。”马医生说完这句,转头问谭为鸣,“齐少爷呢,一同来了吗?”
“在车里呢。”
“走,带我去见见。”
母女俩眼见着二人走远,想起押金与医药费来,不由头痛。李奶奶独居,老伴过世,唯一的儿子本在北平经商,但自卢沟桥事变后便失去联系。她仅靠着做一点零活为生,哪有看病的钱。街坊邻居呢,他们认定江志高这样上过学堂的在大上海发了财了,想也知道是不肯凑钱的,如此一来,这笔医药费就免不得要落到江家头上。
母女俩在走廊里长吁短叹了片刻,决定还是先去看看李奶奶。
李奶奶躺在床上脸色好了不少,见了江家母女俩挣扎着坐起来道谢:“心兰,这回可多亏了你们了。
董心兰过去拍拍李奶奶的手:“李婶,你看你说的。我们往昔受您的照顾还少吗。”
“还不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对了。”李奶奶下床欲要穿鞋,“我们快回去吧,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不行不行!”江雁宁跳起来,“医生说了,您得留院观察。”
“观察什么!”李奶奶举了举胳膊,“我这不好好的。家里还炖着鱼汤呢。”
董心兰想起医生那句“尚未脱离危险”,不由劝道:“李婶,你还是先住两天吧。身子骨得养好啊,这可马虎不得!”
“我这不挺好的。家里门还没关呢。”
“我替您关。”董心兰说,“您得再住两天,不替自己也替国梁想想,万一哪天他回来……”她没有再说下去。
李奶奶愣了一下,缓缓吁出一口气:“好吧,我住两天。你们回去吧,我没事的。”
“那怎么行!”江雁宁去开水房打了瓶开水,“您现在可不能乱动,得好好养着。我就在这儿陪您给您解闷了。”她抬头看了眼母亲,“妈,你回去吧。”
董心兰不肯:“你一个小孩子哪会照顾人,我来。”
“我回了学堂还不是得您来照顾李奶奶,连着熬夜怎么行呢,您快回去吧,改天再来。”
董心兰被她说动,更何况刚搬回来,家里还一团乱,她不能丢下不管:“也好,那我改天来。李婶,您保重。”
她说完正要走,谭为鸣忽然进门来:“我家少爷让我来问问,你们谁要回去的,我们顺路送一程。”
董心兰本想拒绝,但窗外天色渐渐黑下来,路程也并不近,她只好道了谢跟上谭为鸣。
车压过石板砖,轧过沥青路,一路七拐八弯,走了老远,车厢里都是安静的。
还是谭为鸣先开了口:“伯母,你放心,医生说了,李奶奶没有大碍。”
董心兰点了点头,想起他坐在前座看不见,复又开了口:“谢谢。”
“举手之劳。”
话题断了,车厢里又回复寂静。董心兰斟酌了一下,终于还是说:“我知道这话可能不该讲。但……我们在银河街住了几十年,突然说三日之内要搬……”她没有再说下去。
谭为鸣叹了口气:“您不知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
副驾上的齐知礼喝住他:“为鸣!”随即他转过头来看向董心兰,“您怎么称呼?”
“夫家姓江。”
“好,江太太。务必请您转告银河街各位街坊邻居,我齐家对给各位造成的不便非常抱歉,他日若有机会定会补偿诸位,但眼下,三日之内请务必搬出银河街。”他说完这句话,又回过头去,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了。
董心兰看着这年轻人的侧脸,俊朗疲惫。她心下觉得烦躁,但一时倒也对这两个年轻人厌恶不起来。
车驶回银河街,谭为鸣送董心兰到家门口,随即调转头沿着来路而返——原来并非顺路。
董心兰刚从车上跨下来,街头裁缝铺的佟掌柜就扯着嗓子喊:“江家姆妈,正好正好,快,凤平电话!”
『船泊九龙码头,齐小姐再没有回来。』
1941年12月2日上午7点15分
医院病房。
江雁宁半梦半醒间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挣扎着抬起头来,瞧见李奶奶正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要起床。
她强睁开眼,倦意浓重:“李奶奶你要去哪?”
“起来洗个脸——小雁宁啊,你来床上睡会儿,趴了一夜也怪累的。”
江雁宁揉着眼睛慢腾腾地站起来:“您躺着,我给您打水去。”
李奶奶忍不住笑:“我自己去吧,这都一夜了,我不得去方便方便啊!”
江雁宁被这么一逗,困意消了大半,陪着李奶奶洗漱过一遍,复才回了病房。
李奶奶脸上有深重的忧虑与不安:“小雁宁啊,你问过这里的医生没,住一天要花多少钱?”
江雁宁摇摇头:“不知道。”话一出口又急道,“李奶奶你别怕,有我爸妈呢!”
李奶奶伸手拍了拍江雁宁脑袋:“小丫头真是……有这份心我就满足啦。哪有要你们破费的道理。”她细细地端详腕上那只金镯子,“照理说,我本不该在这住着浪费钱,可是小雁宁,你国梁叔叔没回来,我哪能就死呢!”她说到后头,声音哽咽。
江雁宁伸手去拍她背,这时候她语言匮乏起来,只道:“李奶奶,你放宽心,我相信国梁叔叔会平安的!”这些安慰之辞讲过千百遍,到此刻哪还有什么说服力。
李奶奶叹口气:“小雁宁,你可真会哄我。我也知道,国梁未必还……还……但我总盼着还有个万一,万一他回来……我总要等着他啊!”她说到这里抹了抹眼角,“可现如今,齐家人又要叫我们搬走。搬去哪?搬了国梁回来他哪还找得到家!”她说到这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江雁宁拍着李奶奶的背,安慰道:“不搬!说什么咱们也不搬!明明是我们住了这么多年的房子!凭什么由得他们说风就是雨啊!”
“小雁宁,说来你是不晓得了。这银河街,要追根究底起来,确实是他们齐家的。”
江雁宁又惊又惑:“为什么?明明我奶奶都说住了半辈子了,怎么就是齐家的了!他们用什么手段把大家的房子骗去了?”
“不是骗——说来话长了。”李奶奶的思绪飘回从前,“‘银河街’啊,早先叫‘饮河巷’,因为巷子临水而建嘛。同治年间,街坊日子都过得艰难。大家住着年代久远的木头房子,屋顶上用芦扉茅草盖住,但一落雨,屋里照样噼里啪啦地湿透。”
江雁宁静静听她讲。
“有一天,巷子口忽然多了个小孩子,四五岁上下,操着一口南京话,衣服破破烂烂,人又瘦得皮包骨头,也不知道流浪了多久。他白天不见人影,天一黑就裹着条不知从哪捡的破被子缩在巷子口,又冷又饿,不出三天就半死不活了。街坊里有人看不下去,送了个包子给他……这孩子从此就在饮河巷落了脚了,东家吃口汤西家喝碗粥,从巷口吃到巷尾。那年代,谁家富裕啊,没有!但每家都从牙缝间挤出一点儿,硬是把这个不知来路的孩子养活了。”
江雁宁歪着头:“这孩子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人人叫他‘阿德’,但他大名叫什么,却是谁也不晓得。阿德人很活络,懂礼貌知分寸,才一点点高就会帮着捡柴禾、挑青草,很是招人欢喜。巷里的几个阿伯见他没地方住,就替他搭了间小茅屋,他一个人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打零工外,他还隔三差五去王秀才家借书看。过了十来年吧,有一天他忽然上街买了锅猪肉,在茅屋里煮了,照人头数给每家送几块。第二天,茅屋门就关了,从此再也没开过。”
江雁宁忍不住问:“他这就走了?真的再也没回来过。”
李奶奶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再没回来过。几十年后,差不多……光绪31年吧,来了个上海滩的大老板。坐着锃亮的汽车,呼啦呼啦地开到饮河巷。这个人是上海纺织业大亨——齐立德。就是阿德。也就是昨天那小少爷的爷爷。”
江雁宁目瞪口呆:“这么传奇呀——那这和房子有什么关系?”
“阿德说要给巷子里的父老乡亲盖新房,他买下了饮河巷南边的空地,照着原来的排布,又造了一条新的巷子,不过路比从前宽得多了,所以改叫‘街’,阿德给新街取了的新名,说叫‘银河街’,毕竟跟“饮河”听起来差不多嘛。银河街盖了一年多,光绪33年春天正式盖好的辰光,阿德又来了一次,当时那个吹锣打鼓啊,阿德当场就宣布把新街免费借给饮河巷居民。”
“借?”
“对。他亲口应承只要这条街在,饮河巷居民想住多久住多久。”
“这不结了。”江雁宁说,“既然承诺过我们想住多久住多久,现在凭什么要收回去!”
李奶奶叹口气:“齐家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一来阿德作了古,死无对证了;二来,毕竟……地契房契始终是握在齐家手里的。要是闹到衙门去,我们也占不了上风。”
“齐老先生不愧是生意人,可真是老奸巨猾啊!”江雁宁不由感叹,随即又不解,“对了!那饮河巷呢?我从出生起,就记不得有饮河巷啊!”
“唉!说起这个,真是……当年银河街造了一整条砖石大房子,方圆几里都轰动了。阿德很快又在不远处办了一家纺织厂,四下里就逐渐热闹起来了。有几个炒地皮的,看出有好处贪图,要在附近买地盖楼,特别看中饮河巷,派人来谈价钱。老街坊们被钱一哄,哪能不起卖饮河巷宅基地的心,毕竟老房子老历八早烂得不成样子了,何况又在银河街住得安稳了,谁还不想要手头宽松点。阿德知道这事以后,派了两个经理来劝,说是卖不得。啥人肯听啊,一个接一个地卖了宅基地数钱去了。我家的祖宅,也是这时候让我爹爹给卖了的。他因为没有儿子,就靠这银河街的大房子给我招了赘,我就一直住到现在。”
江雁宁斟酌了一下:“这样说来,也怪不得齐家啰?”
“人人都晓得,阿德是报恩。照理我也不应该赖着,但老宅早没了,如今搬走,住到哪里去还是小事,最紧要是,万一国梁回来,他哪里还寻得到我?”李奶奶深吸一口气,“所以,小雁宁啊,我是不能走的。哪怕不占理,哪怕死皮赖脸,我都不会搬的!”
江雁宁听得动容:“我知道我知道,李奶奶你有苦衷,我都理解的。”
“你理解有什么用,唉!”
江雁宁答不上话来,只好站起来说:“我去买早饭。”旋即出了病房。
结果刚走出医院大门,就迎面遇上昨天那两个年轻人。
江雁宁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还来干什么!”
谭为鸣瞥了她一眼,举了举手里的油纸包:“给你们送早饭。”
江雁宁硬生生把嘴巴不识好歹的话咽下去,冷淡地道了谢。
谭为鸣把纸包递给她:“不然你拿着吧——喏,还有这点水果,我们就不进去了。”
江雁宁没有接:“不进去?我还以为你们是来探望李奶奶的呢。”她冷笑了一声,“毕竟她这病都是叫你们气出来的,哦不对,吓出来的!”
“姑娘说的不无道理。为鸣,走,进去望望老人家。“齐知礼站着,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尽管语气温和,但仍掩不住那一身居高临下的气势。
江雁宁是受了新式教育的,学堂里教自由、平等、抗争的观念给他们,是以此刻她哪受得了齐知礼那副高高在上的腔调。她快步走到齐知礼面前,拦住他的去路,梗着脖子说:“你等一等!我有话要和你说!”
齐知礼没什么表情,倒是谭为鸣先急了:“这位小姐,不是我说你啊……”
齐知礼朝他颔首:“为鸣你先进去。这位小姐要说什么……我倒很好奇。”他说到后面,声音轻下来,眼神亦已落到江雁宁身上,分明有几分凌厉。
江雁宁也不遮掩,开门见山:“李奶奶是让你们给气病的!”
“所以呢?”
“我们不会搬!”
“没关系。”齐知礼笑了一下,“我说过,届时我会找人来给你们搬!”
“你卑鄙!”
“就算我卑鄙好了,你们难道就不无耻吗?”齐知礼直视着她,一字一句道,“银河街,可从来都是齐家的。”
江雁宁沉默地站着,她找不到话来反驳对方。良久才抬起头来,声音低了几个度:“不能不搬吗?兵荒马乱的,大家都没有地方去。”
齐知礼脸上那丝冷漠褪了一点,他温和地看着江雁宁:“不能。”语气再平和没有。
江雁宁脸上有难掩的失望:“李奶奶的儿子,民国二十六年去北平做生意,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她要留在家里等儿子的。7号里的吴叔叔腿不能走路,一家子都靠吴婶做零活养,你们把他们赶出家门叫他们怎么办?还有11号的……”
齐知礼打断她:“我们可以考虑适当给一点遣散费。”
“安身立命之所都没有了,要钱又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可以去租房子住啊。”
“物价飞涨,粮食欠收,手里的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废纸,谁还在乎你那点遣散费。大家都只想有间屋子安身立命而已!”她抬头看齐知礼,眼底有些闪亮的东西,“就这样都不行吗?”
“很遗憾。”齐知礼看着她,眼里毫无波澜,“不行。”
江雁宁狠狠瞪了他一眼:“为富不仁!”气哼哼地跑回病房。
李奶奶靠坐在床沿,谭为鸣立在一边,柜子上放着水果和早餐。
没有人说话,气氛有点僵,江雁宁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齐知礼随即也到了病房,上前问候李奶奶:“老人家,没有大碍吧?”
李奶奶心中有气:“死不了!”
“瞧您说的。”齐知礼脸上带着点谦和的笑,“医药费我已然付过了,您安安心心在这里住几日,养好身体才是最紧要的。”
他只字不提房子的事,也不道歉,分明是要与李奶奶的晕倒脱开干系。江雁宁听在耳里忍不住想:到底商贾人家出来的,心里全是谋算。不过能付账单倒也不算全无良心——不不,连房子都要收回去,只肯拿出些小恩小惠,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但这些小恩小惠足够堵住李奶奶嘴了,她神色柔和了一点,不好再冷脸以对,颔首算是致谢:“不过吃的你们拿回去吧。我老太婆也咬不动。”
“您试一试香蕉,南洋出产的,相信您会喜欢。”齐知礼含笑退一步,“我们就不多加打扰了,您好好休息。为鸣,走吧。”
“老太太没事就好,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回去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交代。”
“少爷你是不知道,我刚进去那会儿,老太太瞪着我,那可完全杀气十足啊!说她有事我都不信——这银河街的人,脾气可都不小。”
“怎么讲?”
“就说那姑娘吧……”主仆俩正谈笑着往车边走去,身后忽然有人疾步跑来。
“你们去哪里?”江雁宁喘着气问。
主仆俩相视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
齐知礼看着她:“你希望我们去哪里?”
“我希望有什么用,我还希望你们不赶我们走呢。”
齐知礼瞥了她一眼:“上车,送你回去。”
1941年12月2日上午11点20分
上海。
黑色福特由善钟路一径驶向齐宅。
黄管家小跑出来:“少爷回来了?”
齐知礼应一声:“父亲呢?”
“老爷一早就出门了,去哪倒是没说。”
银河街的嘈杂闹腾已然在耳旁散去了,偌大的屋子安静得出奇,齐知礼心里的沉重感又袭上来:“有阿姐的消息吗?”这是他此刻最忧心的事情。
“有有!”管家迅速从柜子里摸出一个信封,“我已经派人去找老爷了。”
齐知礼打开信封,里头掉出一张照片:齐知慧手里拿着一张两天前的《申报》。另外附着一封信,是打字机打出来的:齐老板,半月前我们告诉你,筹齐两百万存入汇丰银行,给你二十天时间,现在还剩五天,到时候还见不到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下附银行账户。
秀春打了盆温水过来:“少爷,先洗把脸吧,外面怪冷的。”
齐知礼应了一声,却并不梳洗,转而问黄管家:“这是第几封了?”
“第六封了。”黄管家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其他几张照片来。
“派出去的人查到什么没?”
“没有。信都是寻常路人送来的,说是有人一手拿钱一手拿信……”
齐知礼忍不住:“那还查不到?问谁给的钱和信啊!”
“问了!也找到给钱和信的人了,再一问,还有上家,怕是过了好几道手了。次次送信的人都不一样,又都是路人,实在是连人都找不齐。”
齐知礼听出点什么来:“信过了几道手说得过去,钱过了几道手可不容易,就没人私吞?别是送信的人撒了谎。”
“我也这样说。一问才知道,送信的上家还传了话,说是有人一路监视着。我们追到过一个送信人,就是27号送信到家里来那人的上家,见着他的时候他鼻青脸肿,说是当时拿着两份二十块送信费想跑,谁晓得半路被车拦住,下来个大块头,吃了好一顿生活。”
“这大块头长什么样问了吗?”
“问了,说是个光头。但也就这点信息,没什么用。”
齐知礼不再说话了,对方布置精密,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摸出蛛丝马迹的。他手握着照片细细端详,阿姐手握报纸,遮住脖子只露出脸,看不出是坐着还是站着,背后的墙壁上有一些斑驳的痕迹——想来阿姐此刻还是安全的,但定然受了许多苦楚。齐知礼心里一阵酸涩。
他把照片放下,和从前那几张叠在一起,但目光扫过上一张照片时,眼前骤然一闪,他看出了些微差别:虽然是同样的动作,但阿姐明显是坐着的,从她身后木质线条来看,她应该是坐在一张官帽椅上,背景同样是墙,但墙壁显然要比最新一张照片干净得多。
两张照片应该不是在同一个地方拍的!
齐知礼意识到这一点后,迅速把所有照片过目一遍,结论是显而易见的:阿姐的所在地被转移了,最新一张照片之前,她都是在同一个地方!
齐知礼有点激动:“黄伯,你仔细想想,这回送信的和从前有没有什么区别。”
“区别……”黄伯摇摇头,“没有。都一样。我再想想……”他陷入回忆,“对对!”他们从前要我们把钱存进汇丰银行,现在却要我们存进花旗银行。”他翻出前几封信件,果然,银行名称变了。
“少爷,你说这个是为啥?”
齐知礼摇了摇头,他说不清楚:“一样的价钱,一样的手段,地点和银行却变了……有很多原因,但这都不重要。”他站起来,“重要的是,必须尽快把阿姐找回来。”
他说完这话快步走到门口,但骤然间,步子戛然而止,他不得不颓然地接受现实:对于去何处找阿姐这件事,他毫无头绪。
秀春从厨房里出来:“少爷,吃饭了。”
齐知礼站在门口走不了留不得,黄管家开口劝:“少爷,先吃饭吧。身体顶要紧,这种紧要关头您可不能垮了。”
齐知礼只好走回餐桌。
秀春端了四菜一汤出来,他望着盘子只觉得心里发颤,往常自己甚少独自吃饭,总是和父亲阿姐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假使他们都不在家,他就去“文艺复兴”吃西菜,往CPC饮咖啡,到“文都拉”买蛋糕,如今却是一点消遣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心不在焉地扒着饭,食不知味,舀汤的时候甚至泼了一桌。
秀春进厨房拿抹布。
电话骤响。
秀春握着抹布小跑出来听电话,应了两声捂住听筒:“少爷,汪先生电话。”
齐知礼恹恹地走去接电话:“品夫。”他向来情绪控制得不错,但挚友打来电话,他忽然不想再花精力维持表面的笃定与平和。
汪品夫急道:“知礼,快!快来学校!”
“出了何事?”齐知礼一时摸不着头脑。
“有人说有令姐消息!”他声音急促,“怎么出了这样大的事你竟不告诉我!”
齐知礼只觉心跳加剧,一时来不及思考,只说:“等我,就来!”他抓起外套狂奔出门。
1941年12月2日上午10点50分
银河街15号,江家。
江雁宁从邻居翠翠家回来,欢快地跑进屋子:“奶奶,奶奶,看翠翠给我编的手链!”
没有人应她。她冲进里屋,才看见母亲正在灶台边做饭:“妈,奶奶呢?”
董心兰转过身来,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雁宁,你过来。”
江雁宁依言往前走了两步,不解道:“怎么了?”
董心兰正在翻炒白菜,手上动作缓了缓,道:“以后你少去奶奶那边。”
“为什么?”
“奶奶得了肺痨,要传染的。”
江雁宁愣了一下,嘴角一瘪,“呜”一声就哭出来了:“奶奶是不是要死了?”
董心兰心里烦躁得很,江雁宁这一哭,她火气愈盛,正要喝她,却发现女儿眼眶通红,手足无措地站着,小脸上说不尽的委屈难过。她心软下来,放缓了语调,柔声道:“胡说什么呢,没有大碍的,你爸正在找医生呢。就是你要离奶奶远一点了,万一你再病了爸妈可真顾不过来了。”
江雁宁渐渐止了哭声,点了点头,抽抽噎噎地问:“那我们有钱给奶奶看病吗?”
说话间,江志高跨进门来,董心兰急急回头,见他一脸忧愁未消就知道事情没有办成:“不行?”
江志高坐下来抚了一把脸,愁道:“老沈说这事归军队管,他说不上话。”
“什么叫说不上话啊!”董心兰急了,“他不是说没他摆不平的事吗!凤平去参军这事不也是他撺掇的吗!噢,现在真的碰到事了,他倒好,推得个一干二净!”
“他讲是讲打听过了,说什么凤平他们那新来了个参谋长,脾气硬得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谁的话也不听,他没办法。”
董心兰不忿:“一会儿说归军队管,一会儿说没办法。我看他就是懒得管!”
江雁宁听了一会儿,没理出个头绪,忍不住问:“怎么了?是哥哥有什么事吗?”
“凤平被降了级了,本来都快升上士了,这回连降三级,给降成个上等兵!就因为在执行任务的途中救了个老太,被上头说擅离职守了。”董心兰说起这个就来气,“救人有什么错你说,当兵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不褒奖就算了,还降级你说!”
江志高在旁边叹气:“也不能这么说,上头说他差点误了大事,所以这事才不好回旋。”
“拉倒吧!”董心兰气上心头,“本来还指望凤平能多少补贴补贴家里,这回算是别想了。”她把锅里炒的菜盛起来,见女儿还在旁边坐着,不由怒从中来,“雁宁你还坐着干什么?理理东西等下跟着阿黄头的车回上海念书去!”
“我没啥好理的嘛。”
董心兰由得她去,转而对江志高道:“对了,我和你讲,李婶这个医药费我们不能付的噢。光押金就要五百块噢!快赶上你一个月工资了。”
江志高有点犹疑:“李婶这还躺在医院里呢,咱们要是不管她还有谁肯搭把手的。”
董心兰大概也有点于心不忍:“不是不管,关键我们有这个能力吗?你回来的时候骗妈说有公司请你,实际上呢?我看你这几天找不到活你怎么和老太太交待!”
“你看你,说李婶呢,你提这做啥。”
董心兰促狭道:“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还想兼济天下呢——李婶这医药费就该和齐家要!他们把老太太吓得进了医院,拍拍屁股就想走啊,没有这个道理不是!”
江志高一琢磨:“你说得也对啊……”
江雁宁站起来:“齐家已经付过医药费了——我去看奶奶。”她有点不高兴,母亲好歹也是念过书的,又一向以温良面目示人,在医院还耐心安慰李奶奶,结果私下里呢,谈到钱马上跳脚。她不喜欢母亲这个样子。
江雁宁上了楼,老太太坐在窗前的躺椅里,见她进来朝她摆摆手:“去玩吧,我要睡了。”
“您骗人,您明明不喜欢白天睡觉。”
“奶奶得了肺痨了,你快上别的地方去玩!”
“我不怕!不嫌弃您!”江雁宁跑进屋里,在老太太身旁坐下,“我有话要和您说。”
“那你坐远一点说。”
江雁宁把母亲谈论医药费的话转述一遍,临了忿然道:“姆妈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老太太看着她,并不回答,只说:“我们雁宁身上这件驼绒大衣真好看。”
江雁宁来了劲,起身蹦一圈:“姆妈带我到霞飞路法兰西人开的店里买的,好看吗!”
“好看。不便宜吧?”
“一百块呢要!我第一次穿这么贵的衣服。缠了姆妈好久她才带我去买的。”
“你看。”老太太笑了,“你妈这么舍不得给别人花钱,你才有一百块的洋装穿啊!”
江雁宁撑着头不说话了。
老太太又问:“你哥昨天是不是打电话回来了?”
“嗯。”
“讲啥了?”
“问我们安顿得好不好。”
“还有呢?”
江雁宁不知该如何应答:“没……没啥。不对,我没接到电话。”
老太太一脸狐疑,正要再问,董心兰在楼下喊:“雁宁,你下来……”
江雁宁如蒙大赦,飞快跑下楼。
董心兰正把饭菜装进食盒:“我去医院,你回头把菜端上楼给奶奶。自己也赶快吃,吃完跟阿黄头回上海。可不准再半途回来了,听到没?”
“是是是。”
“考试你要是考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董心兰说着从袋子里摸了一百块出来塞给江雁宁,“自己照顾好自己,别省着,可不能瘦了回来。”
江雁宁眼睛泛了红,嘴上还要嚷:“妈你可真是恩威并重。”
吃过午饭,阿黄头果然按时把载着货的卡车开到银河街口,江雁宁提着那只借来的箱子回了上海。
1941年12月2日下午12点50分
新闸路,大同大学。
理学院教师办公室里,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斯文年轻男人正朝门口坐着,对面是一个身影纤细的长发女人,二人正在客套地交谈着些什么。
齐知礼跑到门口时,这女人背对着他,及至他敲门进了屋,才看清这女人的模样——她穿一件浅绿的洋装,挎一个藕色的手提包,一看即知是个新派知识女性。
汪品夫见齐知礼喘着气小跑进来,急急起身:“知礼,我给你介绍,这位是苏碧宁苏小姐。”又说,“苏小姐,这便是齐小姐的兄弟齐知礼了。”
齐知礼伸手:“苏小姐,幸会。”
“齐先生,幸会。”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齐知礼,随即开门见山,“齐小姐如今回来了吗?”
“没有。”齐知礼尽力使自己看起来显得冷静。
苏碧宁从提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那是张合影,齐知慧坐着,齐知礼立在一边,两个人都笑脸盈盈。照片是阿姐去英国前两天二人途径照相馆心血来潮去拍的。齐知礼隔了一周去取,店主说已被照片上的小姐取走了。
原来阿姐把照片带出了国。可是这与阿姐被绑架有何瓜葛?
苏碧宁把照片搁在桌上:“这是我从齐小姐行李箱里找到的,既然她随身带着,那对方于她而言,一定是相当重要的人。如今有照片为证,我便可以放心地把来龙去脉与齐先生讲一讲了。”
齐知礼迫不及待:“苏小姐请说。”
“今年七月,我乘太古公司的纽卡斯尔号邮船从利物浦出发,买的是二等舱票,舱里另一张铺位空着,只有我一人。船驶了两个月,大约已经在印度洋面的时候,齐小姐忽然从头等舱搬下来,说是隔壁舱声音震天,日日喝酒唱歌,葡萄牙人,又无法沟通,她每天都睡不好。船上十多个中国人,除了我俩都住在三等舱。巧的是,我有两个中学同学住在三等舱,我时常下去与他们会面。齐小姐呢,她人虽搬下来住,饭还是在头等吃的,况且她日常只在舱里读书,我俩并不是十分了解。”
齐知礼静静听着没有做声,阿姐虽然在生意上与人沟通游刃有余,但她本质上并不是个爱扎堆凑热闹的人,留在舱里读书确是她的风格。
苏碧宁又说:“但苏小姐为人有侠骨,我与隔壁舱的安南人起争执,她第一时间站出来护我,我甚是感激。况且苏小姐人亦很好相处,我们同舱月余相处十分融洽。”
她始终没有说到紧要处,齐知礼不免着急:“家姐是何时下船的?”
“船到香港,傍靠九龙码头。我与同学打算下船聚餐,邀齐小姐同往,她说有些头痛,要歇一息。我下去找同学,临走前忽然想起钱包落在舱里,回去取,在舱里遇见梅勇宪。他见到我解释说是要下船,特来向齐小姐辞行。”
“梅勇宪?”
“我以为他与齐小姐关系非比寻常。”她说完这句齐知礼不由惊疑,苏碧宁意识到不妥,解释道,“我是说,另一种意义上的非比寻常,无关风月。我遇见过梅勇宪三次,一次是船泊西贡,齐小姐与他在西菜馆吃饭,见我们进去,齐小姐介绍说是她的远房亲戚,我才知梅勇宪姓名;第二次是深夜的甲板,他与齐小姐在聊天,我不好打扰,没有招呼;第三次便是他来辞行。”
“还有梅勇宪的其他信息吗?”
苏碧宁惊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果然不是亲戚吗?”
齐知礼不便隐瞒:“不是。我俩父系母系均无梅姓亲戚。”
“这就是了。我看齐小姐仿佛与他有许多话要谈,但万万算不上亲密。”苏碧宁接着说,“第一次见梅勇宪时,他自我介绍是广州人氏,从谈吐看,应该也是读书人,对了,他是三等舱的票,但听我同学讲,他也未曾与其余中国人打成一片,他们在餐室打牌,他从不参与。”
齐知礼尽数听在心里:“广州人,读过书,照理不是大富之家。苏小姐,可是这样?”
“就我所知,正是如此。”苏碧宁颔首,又道,“再说船泊九龙码头当天,我因要聚餐便很快与同学下了船,我走时梅勇宪还留在舱里。”她说到这里吸了一口气,“但稍后我回来,齐小姐人已不在了。我以为她下船散心,但等了两天,船要出发齐小姐都没有再回来,只有行李还留在舱里。梅勇宪这人也是再没有见过了。”
齐知礼一颗心悬到喉咙口。
苏碧宁又说:“我着急起来,又安慰自己齐小姐是否遇上什么朋友耽误了发船时间,但又觉得不像,齐小姐不是这样没有分寸的人。一直忧心到下船,齐小姐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也没有人来接船,我没有办法,只好把齐小姐的行李一起搬下船来。心想着齐小姐到了上海,会来联系我取回行李——她是知道我住哪里的。我等了一天没有消息,家中又有事,不得不先回同里老家,只好托门房说如果齐小姐前来务必转交行李,但我昨日老家归来行李仍旧留在门房。齐小姐只讲她住在法租界,具体哪里没有提,我只好打开她的行李箱找线索。”她说到这里掏出一本硬面笔记本,上面印着大同大学“进德修业”的校徽:“这本是在齐小姐箱子里找到的,于是我赶到这里来,希望能得到些齐小姐的消息,好将东西物归原主。”
汪品夫接过笔记本,随手一翻,都是些社会学的笔记,用英文写就。
齐知礼立在一旁看,不由喟叹:“阿姐是前年春末去英国留学的,那时候二战还没开始,后面就不成样子了,英国连遭德军轰炸,我们曾劝她回国,她难舍学业,又觉得英国本土尚算安全,好不容易拿了学位回来……唉,不要去讲。看这笔记本上的东西,想来也提供不了什么线索。”
苏碧宁也应:“是啊,这几年世界上是乱成一片了——齐小姐的事,我所知就这些了,如今既然有照片佐证,齐先生差人去我家取行李吧。箱子太大,我不便带在身旁。”
齐知礼出门太急,未及把谭为鸣带在身边,闻言便道:“我这就随您去取。”他驾车带上苏碧宁取回齐知慧的行李箱。
自苏家出来,齐知礼直赴家中。
齐父仍未回来,他试探着将电话拨到公司里,所幸父亲在。他三言两语把来龙去脉说一遍,齐父许是在公司的缘故,声音沉稳许多,但语速仍有一丝难掩的急促:“你马上去找你汪伯伯,他曾在广州为官多年。必然有能帮忙之人。”
“好。”齐知礼随即致电汪品夫,“品夫,可有空陪我去见你父亲一趟,广州的事想托他一托。”
汪品夫一口应下:“等我调一下课,就来。”
齐知礼等不及,叫上谭为鸣去大同大学接汪品夫,随即直奔汪家。
汪庚同老先生正在书房办公,汪品夫也不等佣人去禀告,带了齐知礼就去敲门。
汪庚同一见齐知礼便笑:“贤侄怎么有空过来,我听品夫说你很快就要去英国读书了。”
“汪伯父,劳您记挂。家父叫我问候您……”
汪品夫站在一旁听得毫无耐心:“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知礼,我来讲——父亲,知慧姐遭人绑架,怀疑绑匪与一个广州人有关。想你托人查一查。”
汪庚同敛了笑:“什么!”他也不多问,“查谁?”
汪品夫粗略将来龙去脉讲一讲,汪庚同即刻翻出电话簿,找到一个叫“封其理”的人,职务是广州公安局局长,随即拨号过去:“老封呀,哎,我是老汪啊!”
一顿寒暄,进入正题:“想托你查一个人,姓梅,叫梅勇宪——怎么写?不清楚,只知道是这个发音。广州当地人,半个月前曾经乘勃艮第号邮轮从九龙下船。”
那边说:“没有确切姓名恐怕是要花些力气了。”
“急事,能否帮我一帮。”
那头呵呵笑:“汪校长都开口了,我还能说不吗?我尽快,给你找出来。”
“感激之至。”
“自家兄弟,说这些见外了,他日有机会再痛饮一番就当谢我了。”
“自然自然。”
挂了电话,汪庚同把封其理电话给儿子,“你帮知礼催着点,这事不能拖!后续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齐知礼再三道谢,又寒暄了一阵,驾车归家。
心事重重,累得全身脱力,什么都不想想,却又忍不住想——不知道阿姐怎么样了,也不知道银河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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